一如既往的,楊暾依舊是耍帥耍到一半,便會被各種飛來橫禍打斷從而變得無比尷尬好笑,只見他吐出剛剛滾落他舌尖的那幾粒藥丸,苦著臉連聲呸道:
“呸呸呸……這什麼鬼東西!我印象中的歸脈散根本就不是苦的啊——奶奶的,那老頑童又算計我!”
惱怒地將藥瓶往旁邊一擲,楊暾又連呸了好幾聲,卻仍是感覺那股酸苦味道如蛆附骨般縈繞其上,只得四下看看,確定周遭無人後毫不顧形象地用指頭與手背在舌苔上狠狠颳了幾下,發覺苦味減淡後才停下動作,隨手將沾著口水在布衫上一抹,佯裝無事發生地欲蓋彌彰四下瞅瞅,卻一眼瞥見身旁,王凡那一臉錯愕與噁心交雜的表情,儼然是要將早餐的素齋吐出來一般的嫌惡,只得尷尬一笑,掩飾似地撓了撓頭,卻沒注意到這正是剛剛扣舌時用的手,引得王凡作嘔之意更甚:
“那個,王小先生你別見怪,我這不是想著這好不容易終於是到了最後了,所以有些太過放鬆了。說起來也是怪那個玄淨和尚,我小時候就跟著祖父見過他,被他戲耍了有好幾次,沒想到現在年紀這麼大了玩性一點不少,這不純純為老不尊嘛。嘖,我就說怎麼記得那歸脈散就是個薄荷為主料的提神醒腦的散劑,什麼時候有補氣益血的功效了……”
藥效一融即化,三顆歸脈散的藥力直衝入腦,那股清涼微麻的感觸霎時間撞得楊暾腦袋雖然清醒,卻也像是生吞了幾塊堅冰一般,冷勁兒一陣陣直向上頂,頂的他顱內發痛五官驟緊,不得不使勁搓巴兩下臉頰,這才稍稍緩過勁來。一旁的王凡見狀嘆了口氣,看出昨夜的戰鬥確實對楊暾沒有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也算是安下心來,附身撿起藥瓶,拍著他的肩問道:
“沒事吧,楊兄?其實今天一早,佛堂裡就來了好多看上去就挺厲害的大人物,就是為了等咱們,這才一直坐到了現在。登門遠客,讓其久候不合於禮,要是你覺得身體差不多了,咱們現在就過去吧?”
“嘿嘿,王小先生你還真是……這裡是人家華嚴寺的地盤,他們是客,咱們自然也是,這兒的主人都還沒怎麼催,你怎麼倒這麼自覺,盡起地主之誼了?也罷,剛剛我感受了一下,裡面確實還有一些我認識的老朋友,讓他們等得太久確實不好,那……”
楊暾突然轉過身來,鄭重地拍在王凡肩上,盯著他的眼眸看了片刻後,心念思量大定,頷首微微一笑,不再多說什麼“你真的準備好了嗎”的廢話,反而是內心不由得自嘲,怎麼這一路下來,自己反而成了這麼個心慈手軟的婆媽玩意兒,卻還沒有眼前瘦弱的教書先生眸色堅如磐石……他輕輕嘆一口氣,和聲說道:
“先去準備好行李吧,雖然跟那幫名門大派的人爭,贏的可能不大,但怎麼也要試試才好。一會兒找到那條資訊,咱們可得馬上動身呢。”
一旁,廟塔留陰,清風如昨。
……
華嚴寺主佛堂,明明不甚大的空間此時卻足足塞下了十數把大椅,正中甚至擺了一張寬大的榆木香桌,顯得格外擁擠逼仄。然而在彼此距離如此尷尬的場地之中,卻不見那些端坐椅上的各派首領有什麼不適的神色,似乎他們的養氣功夫一個比一個好,都是氣定神閒、不急不躁的得道之人。
看他們不食煙火的閒雲野鶴之質,彷彿此時擁簇於此,也只不過是為了表達對前任盟主所留下的資訊足夠尊敬重視而已。只是這彼此之間相互小心維持的狀態,很快便隨著後堂大步而來的那兩道人影以及先入為主的爽朗笑聲而一觸即潰:
“哈哈哈哈哈哈,老孟,老林,還有各位掌門門主,真是好久不見哪!今兒什麼風,怎麼把你們都吹來啦?啊哈哈哈哈哈……”
楊暾絲毫不顧忌形象地邁步挺胸而入,聲音大的連房樑上的餘灰都被震下來幾團,只見他一步跨出,身形一閃便擠在桌旁一位鶴髮童顏的老者身旁,百無禁忌地一把摟住臉色明顯不太舒服的對方,朗聲笑道:
“來來來,王小先生,我來給你介紹:孟士慎,東南通易門當代門主,一手‘破斫刀’行的簡直是出神入化、凝繁為簡,當年我跟他過手,不出三十招就把我的劍給挑飛了,那叫一個厲害!還有對面那位,林瀧澄,西南林氏一族族長,就是我經常用的那個奔雷一劍的創始家族,他可是威名赫赫,真正達到了一劍既出,無人立足的神通境界。還有這幾位,你看啊,分別是西北斥音派掌派陳今鶴、當代少林寺方丈普智大師、道家靈寶道掌門人靈濁真人……”
楊暾不厭其煩地滔滔不絕著,而被他所點名介紹的那一位位宗師中,有一部分根本連眼皮都沒抬一下,明顯是極為不屑一顧,好在大多數都有所反應,至少也是向著他們二人的方向微微點了下頭以示敬意。
隨著楊暾將整桌的人一個個點了一遍,他身後的王凡不由得眉頭稍稍簇起,意識到眼下形式有多麼嚴峻,即使刨去其中大多數他沒聽說過的門派名字,剩下的諸如少林、峨眉、崆峒等等這些連他都曾在話本傳奇中見識過一二的名門大派之首,竟是接二連三、一一出現!即使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然而此時親見如此殘酷的現實,王凡仍是不禁撫額長嘆,憑他們二人與這等勢力相為敵,想在其之前奪走信物……天方夜譚便也不過如此了吧?
“阿彌陀佛,佛門清淨地,還望楊施主自重。”
正當楊暾仍在興致勃勃地大聲喧鬧時,只聽一道蒼老聲音自後傳來,眾人目光投去,正是那位身材瘦削的華嚴寺住持、解開謎團的關鍵所在,玄淨和尚雙手合十,緩步走入堂中,也不去看一旁楊暾那明顯恨的牙癢癢的表情,微一躬身行禮,起身便直切正題,一點不拖泥帶水:
“王施主,請。”
眼見身前那個被楊暾描述為老不正經的老頑童的和尚此時向自己緩緩伸出手來,王凡先是一愣,然後才恍然從那種二者形象明顯衝突所帶來的突兀感中清醒過來,連忙將手深入胸口處,取出了那本品相平平無奇,卻能攪弄天下江湖風雲的書冊。
這一路上,他們二人也曾設想過多種令其中端倪秘辛顯形的法子,不過大都是水澆火燒一類對書冊本身傷害極大的方法,因而一直也沒敢實施,而且畢竟說是隻有眼前這位高僧才能解開書中秘密,那自然也不會是這種司空見慣的破解方法,因此即使這一路上歷經艱難險阻,此書的墨藍封皮的顏色與褶皺、其上正楷寫就的“長恨歌”三個大字的墨痕深淺以及每一頁的發黃發乾程度,都保持著當初英雄鄉劉老爺取給他時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