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御負手立於廊下,看那金烏一點一點落到宅邸西邊,紅彤彤地映滿半邊天。知了和蟋蟀時不時在暗處裡鳴叫,令這炎熱的夏季裡有了些許朝氣。
“塵哥,早些歇息吧,你的舊傷新傷加在一起,短時間內沒法子痊癒。”隋御調頭準備邁進霸下洲裡。
侯卿塵突然伸手撈住他的臂彎,哽咽地說:“阿御,你不信我?塵哥和你多年的情分真的沒有了麼?”
隋御一甩廣袖,眸底隱隱透出一股寒氣,他說:“塵哥,到底是我不信你,還是你不信我?你若信我,何故在外觀察我府這麼多天?你怕什麼?怕我會出賣你們?將你們告發給雒都朝廷以此邀功?”
“不是的,阿御!”
“還是你覺得我隋御早已忘卻自己出身清王府?還是你覺得當初我戰馬墜崖後,清王府對我避而遠之,我就記恨於心了?塵哥,你講了這麼多到底在掩飾什麼?為了給清王留下一個好名聲?”
侯卿塵狂顛地發笑,歇斯底里地道:“我侯卿塵為清王府兩代王爺鞠躬盡瘁近二十載,如今卻落得這個下場,是我活該。我真應該提劍抹了自己脖子,追隨主家共赴黃泉才是!”
“死比活著難。塵哥沒有自戕,就證明你心有不甘,你還不願就這麼死去。”隋御咄咄逼近,逼迫道:“塵哥,我要聽實話!”
“清王草包。”侯卿塵一巴掌打在自己臉上,“他遠不及老清王一半智慧,聽信讒言,親近奸佞,把老清王留下的家底全部倒賠進去。而我在側多次勸阻、不惜撕破臉痛斥他,他也無動於衷。對我從最初的愛答不理,到最後差點將我逐出清王府。”
侯卿塵緩了緩神,繼續道:“清王府能有今日下場,完全是清王咎由自取。我從頭到尾都不知情,直到他們已打出黔州,我才從旁人嘴裡得知內況。待我一路追上清王時,大局已定,什麼都來不及挽回了。毋庸置疑這是個圈套,可我卻不知道內鬼是誰。”
隋御湊到侯卿塵面前,直視他的雙目,怒目切齒地道:“塵哥,清王府裡的內鬼是誰,我們暫且不論。你先告訴我,老清王暗暗蓄勢是為何?清王既然是個草包,為什麼敢起兵造反?還有我的身世,到底是誰透露給東野人的?”
侯卿塵握緊欄杆的手微微顫動著,隋御已跟他想象中的相差太多了。
“老清王早有坐擁天下的霸心吧?當年曹太后就是發現了他的這個心思,才將他派封到黔州上的對不對?老清王臥薪嚐膽那麼多年,還是沒能找到重回雒都的機會。而清王就是在這種薰陶下成長起來,這才讓別有用心之人利用上了。”
“阿御……塵哥沒有害過你。清王將你的身世透露給東野人,確實是想讓東北動盪,想讓雒都把目光對準錦縣。這樣以來,雒都無暇西北黔州,才對清王殿下最有利。可清王左等右等,遲遲不見東北起火,還屢次聽到你要離世的訊息。”
“我摔殘了雙腿,對清王府再無用處,唯一能利用的就是身世這一點?”
隋御又想起當初凌澈信心十足地來府邸找他,在他沒有任何防備的前提下,向他透露出自己的生父就是東野人。他永遠忘不掉那一日的痛,若那時候身旁沒有鳳染拼死救贖,他只怕早已離開這個世間。
隋御在那一日重生!
“權當是我報答老清王的恩情。如今我將小少爺體面安葬,從此我與清王府再無瓜葛。清王的決定,賴不到塵哥頭上。你先安心養傷,待傷好之後咱們再從長計議。”
侯卿塵似有很多話沒有說完,但這一次隋御沒有讓他再說下去。
“寧梧都給你說了?”隋御坐在紫檀大案後,手裡把玩著那枚紫英寶石。
鳳染款步來至他跟前,垂眸一笑,“這次的事有點複雜。”
隋御敞開雙臂,道:“來。”話落,便把她攬進自己懷裡。
他附在她耳邊,低吟道:“沒事,娘子不用管那麼多,交給我就好。這兩日先別讓蔣先生來府授課,家塾和金甲塢同在一進院裡,危險。”
“我回頭支會勝旺去蔣先生家裡說一聲。大器被嚇壞了,我剛才叮囑紫兒,讓她這幾日跟大器多待在西正房裡。”鳳染額抵他的肩頭,“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援你。”
“我不能選錯。”
“誰都不是常勝將軍。況侯卿塵不比旁人,單憑他替你在父母親跟前盡孝,便是你欠他的人情債。可我也懂得,若侯卿塵心裡只認清王府,那麼你們就不是一路人。星舒擔憂不無道理,但最終的決定權還在侯爺手裡。”
“都說了,娘子不要思慮這麼多,你只管田地和營生便好。”隋御將她抱得更緊,說道。
“如今我已做甩手掌櫃的。”鳳染吃吃的笑道,“以前親力親為的結果,就是底子打得好,現在我只要掌控大局就成。至於秋收那一仗能打成什麼樣,就靠天意了。我該做的都已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