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縣丞與苗主簿兩個從郝知府那裡出來,忙奔回平湖縣裡,趁著李羨之未回,又把眾人聚齊收捐銀。眾人雖心中老大不願,但沒人敢忤逆錢、苗兩人,於是又湊了三百兩銀子送到郝知府手中。
郝知府收了銀子,自己扣了一半,剩下的封好了,寫了封信,差了心腹下人送往京師一個姓方的進士同年府上。這位方老爺便是浙江道御史,同樣附於閹黨。
御史是個清流官,不能巡按地方的話,便沒個來錢的地方,只能守著微薄的俸祿過活,一年下來,大都窮得叮噹響。
這位方御史更是倒黴,養了七八個兒女,皆未曾婚配,每日張著嘴等吃。本來屈膝依附閹黨,本想謀個出京的機會,可是三四年了,也沒輪的上,連衣服都當乾淨了。而今已是夏日,妻兒在家還穿著破夾襖子見不得人哩。
郝知府的差人到方御史府上,把書信和一百五十兩銀子一起交給他。方御史見了銀子,歡喜的要不得。
這些銀子雖不算多,總可解了燃眉之急,不但能把當了的東西贖回來,而且剩下的也還能支用些日子。他看了郝知府的書信,也寫了回信交給差人,信中無非是一些客套的話及“書中所託,一定照辦”云云。
方御史送走了差人,即刻派老僕人到當鋪裡將當掉的東西贖回來,然後才想著如何履約。事有湊巧,此時關照過李羨之的浙江撫臺因事忤了魏忠賢。
魏閹大怒之下,指派方御史以“黨附東林”之罪具章彈劾,並將與其往來密切的幾位京官附帶進去。
此時,方御史已將彈章草擬好,正打算謄寫後投上去。他靈機一動,將彈章取出來,前後斟酌了一遍,在快結尾時,不輕不重的加了一筆,將李羨之添了進去。
這一切,遠在平湖的李羨之自然是一無所知的。這時,他已將稅銀、漕糧收好,解回縣裡,交割給了轉運官員。
不久,方御史的彈章交了上去。魏閹藉機操縱皇帝下令將彈章中所列人員一概革職,交部議罪。
“批朱”下發部議,遭殃的都是“黨人”,惹的一應東林士人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明著的拼著一死據理力爭,暗著的四處聯絡花錢解罪。
卻說這“硃批”彈章周郎中自然也是看見的。當他看見李羨之的名字時,著實吃了一大驚,以為他果真攪在裡面。可他畢竟是混跡官場多年,極其老辣,靜下心又看了一遍彈章,見關乎李羨之的那句卻是突兀的很,沒有半點實據,立即就明白了是有人故意作怪。不過即便如此,禍患卻一點不小。他是李羨之鄉試的座師,這是人所共知的。若這次任由李羨之被問了罪,將來要是閹黨中有人看他不慣,翻起舊賬,上表彈劾,就憑這層關係,他是斷斷逃不了的。因此,一定要將李羨之撈出來。
於是,周郎中一刻未敢耽擱,連忙找到本部的劉侍郎。劉侍郎也是附於閹黨的,並因此而位居三品,但他卻不知自己的下屬周郎中是東林黨人。在平日共事中,二人還頗有交情。但周郎中首先想到他,並非是看在二人的交情上,而是劉侍郎的性情——愛錢。
周郎中找到劉侍郎,對其他遭劾的“黨人”閉口不提,唯獨求他幫著周全小小的平湖知縣李羨之。周郎中此舉雖未讓劉侍郎疑心他的身份,但也造成不小的困惑。劉侍郎因而道:“周兄與這位縣太爺有什麼交情,倒要平白替他說話?”
周郎中也不欺瞞,直言道:“職下督陝西學政時,這位李知縣是在職下手底中的舉人,論起來有一份師生的情分。再者他是新科進士,到任不過數月,定不會與那些人攪在一起,以這樣的罪辦他豈不太重了些。”
劉侍郎玩笑道:“周兄這樣有情有義的好老師,可真是少見!”
周郎中道:“大人說笑了,若單是名上的師生,倒也好說,像他這樣無足輕重的人,縱是參掉了,又有什麼要緊?職下來見大人,卻是有另一番考量。”
劉侍郎不禁有了幾分興趣,道:“周兄不妨講來一聽。”
周郎中道:“據職下所知,此子家中頗有些產業,若大人幫著周全,事成之後,他總是要謝的,多了不說,二三千銀子總還是有的,不知大人有意否?”
劉侍郎本就是個最愛財不過的人,一聽有銀子賺,心裡便暗自盤算起來,嘴上卻另一番支應道:“周兄說哪裡話,朝廷信任我們,我們才能有今日官衣紗帽的風光日子,不該生以權換利的心。只是照周兄所說,這位李知縣年輕資淺,倒真不似是十惡不赦的東林黨人。總不能因為一句沒有根據的話,就壞了人家的前程。縱是不看別的,也該看周兄的面子,這個公道話,我是一定要說的。”
周郎中道:“大人既允了,職下這便檄書,令他將銀子送來。”
劉侍郎不好直說要錢,便岔開了話頭,道:“如今這官皆不像個官了。個個都是唯利是圖,一般的官員便不消說了,就連匡正官場的御史竟也像商人一樣做起了生意,只要給銀子,要參誰便參誰,想必周兄的高足便是遭了這樣的局。”
周郎中敷衍道:“年輕氣盛,免不得得罪了人,不過這位方御史官聲一貫不壞,倒不像是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