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天水說:“掙多少分可以得一個監獄表揚,掙多少分可以評一個監獄改造積極分子,再加多少可以得局嘉獎,多少分可以評局改造積極分子?評了這些獎得了這些稱號能減多少刑期,你自己可以算嘛。考核辦法都寫在那兒了,你以前也不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早點出去,主動權完全在你自己手裡!”
顯然,鍾天水的這番話,劉川依然沒聽進去,他此時的思維,似乎只在自己的情緒中盤桓,等他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他的目光似乎開始主動地尋求交流。
“鍾大,再過兩個星期,就允許家屬探視了,您能讓我女朋友來看看我嗎,您能讓我見見她嗎?”
鍾天水的臉色陰沉下來,他的心情……說實話,有些不好。他更加理解為什麼杜劍和他手下的那些幹警都那麼煩劉川了。他們說的沒錯,這小子確實沒有擺正身份,有點砸不爛泡不開的勁頭。
但鍾天水還是沒發作,只不過把態度放得更加嚴肅:“劉川,在押罪犯會見親屬的規定你也是知道的,只有罪犯的配偶和直系親屬,才可以會見。女朋友是不可以會見的。我希望,凡是不符合規定的要求,你以後就不要再提了。你過去在監獄工作過,應當比其他犯人更加懂規矩守紀律,違反規定的事,我們不能給你開這個綠燈。”
劉川重新垂下頭去,不再多說一句。
這場談話至此不歡而散。
後來,鍾天水從杜劍那裡聽說,劉川給他女朋友寫了一封信,經分監區檢查後同意發出。劉川在那封信裡只是寫了些思念的話,希望她來看他。另外就是告訴她監獄的通訊地址,希望她給他寫信什麼的,倒沒有明顯不利於改造的言論。劉川當然知道信件都是要接受幹警檢查的,所以過激的言論也不可能明說。
兩天之後,一個下午,鍾天水路過操場,看到入監教育中隊正在操練佇列。他在佇列裡看到了劉川。他看到劉川的那張臉很瘦很瘦,頭上的發茬短短地長出來了,脖子細細的,撐著那顆顯得略大的頭。他站在操場邊上看了很久,心裡多少還是有點疼他。
晚上加班,在食堂吃晚飯的時候,他對杜劍說:“我看,可以考慮同意劉川的女朋友來看他一次。讓他女朋友做做工作,說不定對他的改造能有幫助。”
杜劍說:“他女朋友是個演員,劉川一出這事,那還不跟他吹了,還能來看他嗎?”
鍾天水說:“應該能吧,現在年輕人的觀念不同了,男朋友坐了牢她不一定覺得有傷面子。而且我看劉川跟他女朋友感情很深,那女的應該能來。你們分監區先打個報告,報上去讓監獄領導審批一下。”
杜劍點頭,可又說:“如果領導批了,他女朋友怎麼找啊?”
鍾天水沉吟了一下,說:“小珂見過他女朋友,回頭讓小珂去找。”
星期天,小珂休息,一吃完早飯,就搭公共汽車往和平里這邊來了。
這個地址是她託警校的一個老師打聽到的,那老師認識朝陽分局的一個刑警,那刑警認識承辦單鵑範小康傷害季文竹案的另一個刑警,這另一個刑警知道季文竹現在住的地方。
季文竹不在家,房門緊鎖。問鄰居,鄰居把她支到房東的朋友那裡,房東的朋友說季文竹拍戲去了,你打她手機。小珂說打了,關機。房東說,啊,那就沒轍了。
小珂出來之前,讓杜劍找劉川要了季文竹的手機號碼。可無論怎麼打,那手機一直關著。她給那手機發了兩遍簡訊,也未見隻字迴音。
新犯入監一個月後,就可以會見親屬了。
那幾天劉川臉上的神情氣色明顯好了起來,逢有隊長叫他,他答“到”的聲音也都變得明亮許多,那幾天學習測驗的成績,也成直線上升的勢頭,這都是因為分監區長杜劍找他談了一次話,告訴他,經監獄領導批准,同意他女朋友來監獄看他,並且向他要走了季文竹的手機號碼。杜劍希望他能夠用心體會監獄領導的苦心,徹底改變消極改造的現狀,煥發精神,在會見時讓自己的女友見到自己良好的精神面貌。
這次找劉川談話的時候,杜劍終於在劉川孩子氣的臉上,看到了一絲過節般的微笑,終於聽到了劉川用興奮難抑的聲調,做出了合乎標準的應答:
“是!”
親人會見的日子終於來了,此前一連三天,劉川夜不能眠。
他和奶奶,和季文竹,已經四個月沒有見面。如果說,在他那顆即將枯死的心裡,還存有什麼念想的話,那就是想見到季文竹和他的奶奶。
可他不能讓奶奶過來看他,可以想見,如果奶奶在這種地方,看到他這身打扮,看到他這張光頭瘦臉,說不定她就真的再也站不起來了。
他只能盼著季文竹來,他需要她來,他做夢都想著她能來看他一眼。只要她來看他,哪怕再給他加刑他也情願。只要她還真心愛他,哪怕再加個三年五年,他也心甘情願!
會見的日子,終於來了。
早上,劉川被捕以後第一次用心地洗了臉,在隊長通知他監獄領導已經同意季文竹來監獄看他的當天,他就用自己賬上還剩的錢買了一塊香皂。他賬上一共還存著五元四角錢,入監時他的牙膏用完了,他花一塊八毛錢買了一筒牙膏,現在他又花兩塊錢買了一塊香皂。他用香皂認真地洗了臉,還洗了頭髮。頭髮剛剛出茬,洗完之後馬上顯得清爽好看。
早上點完名,就吃早飯。吃完早飯,沒上大課,犯人們都在各自的監號裡自學《規範》,等著隊長呆會兒喊名。
九點鐘左右,喊名開始了。第一批會見親屬的犯人聽到自己的名字後,神色慼慼或惶惶,抱著大包小包準備交給家人帶回去的東西,匆匆走出監舍。第一批人走了以後,監舍顯得很靜,幾乎每個人的心跳都能聽清,大家的眼睛雖然還都盯著那本《規範》,但誰也沒有心情真正默讀,連平時對什麼都滿不在乎的孫鵬,這時都埋頭不響,神不守舍地等著第二輪喊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