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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1 / 4)

一監區的監區長鍾天水從遣送科調到一監區沒多久,就被抽到局裡參加獄務公開手冊的編寫工作,劉川入監二十多天後,他才完成任務回到天監。鍾天水回來後也聽到了大家對劉川的那些看法,他暫時沒做表態,但在私下裡,有一次和監獄長鄧鐵山談別的事時,談到了劉川,兩人交換了意見。鍾天水認為,雖然從罪名的歸類上看,劉川屬於暴力型罪犯,但從他犯罪的來龍去脈分析,他的主觀惡性並不很大。他現在的反改造情緒,既有罪犯身份意識沒有樹立的原因,可能也有其他原因,先觀察一段再說,弄清了才能對症下藥。鄧鐵山對鍾天水的看法,表示了支援。

鍾天水和鄧鐵山談完的當天晚上,入監教育分監區的犯人剛剛組織收看完中央電視臺的新聞聯播,剛從活動區排隊回到監舍筒道,進入了睡前一小時的自由活動時間,分監區值班的雜務走進監舍,叫劉川到幹警辦公室裡去一趟。

劉川去了,走到筒道的埠,在幹警辦公室的門上敲了兩下,喊了聲報告,得到允許後推門進入。他看到屋子裡坐著一個人,那人就是他入監後一直沒有見到過的他的過去的領導鍾天水。

他站在門口,雖然規矩卻了無精神地叫了一聲:“鍾大。”

鍾大坐在辦公桌前,正看一份材料,聞聲抬頭看他,聲音和過去一樣,依然那麼平和。不知劉川能否敏銳察覺,那平和中其實透著一絲不曾有過的嚴肅。

“劉川,進來,坐吧。”

他叫他劉川,他叫他鐘大,如果不仔細揣摩彼此的語氣,確實和過去差不太多——他是天監遣送科的科長,他是他手下的一名警員,他們彼此之間,一向這樣稱呼。

劉川呆在門口,也許是鍾大那個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語氣,讓他在剎那之間,分不清現實與幻覺,哪個是真。

“進來坐吧。”

鍾大又說了一句,指了指辦公桌側面的一隻方凳,那是管教找犯人談話時,犯人坐的地方。這個特定的位置立即驚醒了劉川,讓他的意識迅速回到了現實。

他說:“是。”

《罪犯改造行為規範》第五十三條規定:“接受管教人員指令後,立即答‘是’。”

劉川答了“是”,然後走到凳子前,坐下。

鍾大上下打量了一下劉川,他的目光和聲音同樣,平平淡淡。不知劉川能否敏銳感知,那種平淡與以前相比,也是不一樣的,它畢竟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帶著隱而不揚的鋒芒,在劉川的臉上身上,慢慢移動。不知是劉川瘦了還是囚服過於肥大,那件藍色上衣穿在他的身上,顯得有些曠曠蕩蕩。上衣的左上角,掛著新犯人統一佩戴的“二級嚴管”的白色胸牌,那胸牌以及上面的顏色,是每個犯人分級處遇的明確標識。“二級嚴管”這幾個字樣,表示著劉川在這裡的身份級別,接近最低。

劉川沒有正視對面投來的目光,他低落的視線,緣自他低落的情緒,他的表情、坐姿、兩手的位置,都能看出他的情緒,此時此刻非常委靡不振。

鍾天水當了那麼多年管教幹部,管過的犯人無計其數,可還沒有一個犯人能像劉川這樣,讓他的心情不可言說。劉川傷害他人,構成犯罪,固然有他不善冷靜,過於衝動的主觀責任,但這個傷害事件的由來,可算由來已久,這個客觀的過程,鍾天水全都清楚。當初讓劉川臨時換下龐建東執行“睡眠”行動,還是他向監獄長鄧鐵山提出的建議;後來劉川一度想退出臥底任務,東照市公安局也是請他出面做的工作;後來劉川不願前往秦水,景科長也是拉他出來,說服動員,還拉他一起到西客站給劉川送行。劉川正是因為參加了這個案子的工作,才認識了單家母女,才與她們結仇,才被她們報復,才失手傷了單鵑的母親,才失手傷了無辜的鄰人。這個客觀過程把劉川命運的偶然,勾勒得非常清楚,如果這樣來看,劉川實在是太倒黴了,確實非常不幸。

可是,他畢竟在衝動之下失了手,致使兩人傷殘,所以必須付出代價;他畢竟經法院的兩審判決,定了罪名,所以必須在這裡服刑五年,必須像其他犯人一樣,認罪服判。監獄是依法而設的司法機構,任何人,只要犯了罪,無論過程如何,無論罪名輕重,無論刑期長短,無論在外面的身份高低貴賤,無論在獄內的處遇嚴管寬管,在《罪犯改造行為規範》的六章五十八條面前,必須人人平等,一體遵從。

況且,作為監獄民警,作為管教人員,對待一個新入監的罪犯,首先要做到的,就是打掉犯人的反改造氣焰,讓他建立罪犯的身份意識,學會如何以罪犯的身份,洗心革面的心態,標準規範的行為習慣,度過漫長的大牆人生,這是監獄民警的法定職責。但鍾天水在感情上,在本性上,又覺得劉川就像自己的孩子,一個偶然做了錯事,做了傻事的孩子,一棵生了歪枝的新松,本來就應當和那些爛了根的惡竹區別對待,本來就應當對他多些愛護,多些寬容。鍾天水回到監區上班的第一天,聽完了各分監區長對這一段工作的彙報之後,主動過問的第一件事,就是劉川——聽說原來從咱們天監辭職出去的那個劉川又回來了,表現怎麼樣?他這樣問他們——而隨後聽到的反映幾乎眾口一詞:不怎麼樣,架子放不下來,還以為自己是這兒的民警呢。不對,另一個人說,他還以為自己是他爸公司的少東呢。入監教育分監區的分監區長杜劍也向鍾天水作了更詳細的彙報,他們分監區已經針對劉川的表現做了研究,制訂了下一步的管教方案,在明身份、習規範、學養成、吐餘罪這四句入監教育的方針中,重點是要幫助他明身份。只要擺正了自己的罪犯身份,下面的三句話,才會立竿見影。當然,最後一條吐餘罪,他可能倒沒什麼可吐的。

鍾天水聽了,沒多表態,只說:回頭我抽空找他談次話,然後再說吧。杜劍沉默了片刻,才點了下頭,說:噢。

於是,就有了這次談話。

這次談話進行得也並不順利,效果並不理想。鍾天水給劉川講了些如何正確對待挫折,如何有效抑制焦躁的道理方法,希望他好好利用這五年時間,磨鍊性格、學習知識,變刑期為學期,全面提高自己的人格品質和知識學養——你可以再選學一門大學課程嘛,他建議說:現在監獄裡也有“特殊課堂”,服刑期間也可以考大學,也可以考函授,也可以考博士碩士學位的。前不久四監區有一個判了二十年的犯人,就在咱們監獄裡做了碩士學位的論文答辯,經貿大學的好幾位教授專家都來了,都反映答辯水平相當不錯,絕不亞於正規研究生院學出來的水平。俗話說:逆境升人,我相信如果這五年真學下來,等出去的時候你的思想品格,知識水平,還有你的身體,都會比現在強得多。

鍾天水苦口婆心,劉川無動於衷,他又不是沒在監獄幹過,早知道這些話都是老生常談,無甚新鮮。其實這些話儘管鍾天水對其他犯人也都說過,但此時對劉川再說,心情完全不同,那真是一個父親的肺腑之言,說得他自己的心裡,都一陣陣地激動。

但劉川似乎一句都沒聽進,當鍾天水說得口乾舌燥之後,他突然從劉川置若罔聞的樣子上發現,自己剛才這一大段忠告,大概全白說了。他的這番肺腑之言大概在劉川耳朵裡,變成了一個迂腐老頭兒自說自話的嘮叨。

鍾天水有些理解杜劍們的看法了,但他依然沒有杜劍們的火氣,依然想把談話進行下去,雖然他接下來的口氣,已經掩飾不住內心隱隱的焦急和不滿。

“劉川,我說了這麼半天你聽進去沒有,你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啊!劉川?”

劉川被這厲聲一問,問得抬起頭來,他抬起頭髮傻地看著鍾天水,鍾天水皺眉又問一句:

“你到底在想什麼?”

劉川語遲片刻,突然疲軟地答道:“我想……我什麼時候才能回家。我想我奶奶了。”

鍾天水愣了半天,耐著性子語重心長:“你想回家?這不是廢話嗎,你當然想回家了!你在看守所都呆了三個月了,怎麼還是一腦袋糨糊。你奶奶希望你今天晚上就能回家,可你回得去嗎!你奶奶身體非常不好,你是她唯一的親人,你應該早點回去照顧她和她一起生活,這我都知道!所以你更要趕快好好表現,爭取減刑早點出去,我讓你好好學點知識,就是為了你能早點回家!考下一門學歷是可以加分的你知道不知道,要不然你考不考學位關我什麼事啊。罪犯計分考核辦法你學了沒有?考下一門學歷能加多少分你給我說說!”

劉川又把腦袋垂下,悶聲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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