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那個未經證實的訊息,王律師斷定法院的裁決已經做出,據說對萬和公司非常不利。裁決可能認定了萬和公司出具的那份抵押承諾合法有效,萬和公司應予履行其承諾的相關責任。這就意味著萬和公司必須向債權方支付七千萬元人民幣的抵押金額,或以自己的淨資產做出抵償,為華豐實業公司償還逾期債務。劉川接到王律師的電話後當天乘火車趕回北京,與王律師及公司的財務經理商討對策。
律師主張,除繼續向法院提出申訴外,還有一步棋或可一試,那就是由劉川直接入稟法院,起訴劉川的奶奶,告其違反公司章程,擅自抵押公司財產,侵犯股東利益,要求先予賠償。因為公司的章程明文規定,公司的重大投資專案、貸款專案,須經股東方一致同意,方可進行。抵押財產等同於貸款負債,劉川奶奶在未徵得劉川同意的情況下籤署這份抵押書,簽署董事會決議書,是屬越權和違約,可請求法院先行追究,先行賠償。如果能將劉川在萬和公司的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保全下來,也是好的,至少聊勝於無。
這個方案,錯是不錯,但王律師也言之在先,儘管劉川的奶奶可以委託律師代她出庭面訟,但各項訴訟檔案的簽署,仍需她的親筆,所以這場訴訟劉川的奶奶必須知道,必須同意。老太太不會想不開再受刺激吧,她現在身體行嗎?王律師不得不問。
劉川愣了半天,搖頭說:“不行。”
劉川不同意再讓奶奶攪進這種事裡,這種事差點要了她的老命。
律師不便再說,只好晦著臉看看坐在一邊的財務經理,財務經理更是無話,兩人只能面面相覷。
其實律師的臉色劉川看得很清楚。那臉色讓他知道,也許就在明天一早,他從床上醒來的時候,劉家已經一貧如洗。
所以,當第二天中午他接了從桂林回來剛下飛機的季文竹後,沒有另外花錢在路上的飯店吃飯,而是讓司機開車穿過半個北京,帶他們去了萬和城的餐廳。當季文竹提出想吃紅燒大鮑翅的時候,他甚至還猶豫了幾秒鐘。當然,只要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他總會讓她心滿意足。
女孩的心都是敏感的,劉川拿著選單的剎那猶豫,還是讓季文竹看在眼裡。她疑心地問:怎麼了,你捨不得了吧?劉川強打精神,掩飾說沒有沒有。但季文竹火眼金睛,並且馬上把問題想到極致。
“我不在這些天,你是不是又喜歡上誰了?”
劉川皺眉:“誰呀,我又喜歡上誰了?”
季文竹理直氣壯:“男人心裡有沒有事,女人不用看,聞都聞得出來。”
劉川心中坦然,於是嘴硬:“我再借你一個鼻子,你聞出什麼來了?”
季文竹似是有意地,盯了他片刻,然後單刀直入:“我問你,前兩天你是不是去了一趟秦水?”
“誰說的?”劉川吃了一驚。
“剛才你們家司機說的,是他送你去的火車站!”
“啊……是啊,我是辦事去了。”
“找你乾姐去了吧。見著了嗎,怎麼沒把她帶到北京來呀?”
劉川含糊其辭,沒多解釋。這類事解釋沒用,越描越黑。他本想岔開話題把他家公司可能倒閉的事告訴季文竹,但想想還是沒說。公司的官司還在申訴,結果尚不明朗,現在不說也罷,省得季文竹聽了一驚一乍。
那幾天劉川確實也在慎重考慮,如果萬和公司真的垮了,他要不要索性再回天河監獄,重操舊業當警察去。
想回監獄的念頭並非出於這個職業的吸引,而是天監這個單位的氣氛,讓劉川覺得很合自己的脾氣。劉川雖然在監獄工作的實足天數不到百日,但上至鄧監獄長和強副監獄長,下至他們遣送科的老鍾,都對他器重有加。劉川更看重的也許就是這種人際關係的軟環境,而不是工資待遇工作條件之類的硬指標,歸屬感這東西比較虛玄,並非一個錢字可以說清。
為這個想法他特意找了一趟小珂,想了解一下監獄這一段的情況變化,也順便刺探一下龐建東近來情緒如何。小珂家劉川以前從沒去過,但他曾經用車送過小珂回家,街衢巷口都還記得。他在一個星期天的黃昏循著記憶去找,找到的那條小巷比記憶中的更加殘破。巷裡一群放學的小孩聽說這個大哥要找小珂,無不爭先恐後熱情引路,足見這地方居民彼此親密,足見小珂在社群裡很有人緣。少年們帶著劉川在這條舊衢老巷繞來繞去,直繞到劉川方向錯亂才抵達一個小院的門口。劉川探頭探腦走進院子,院裡萬國旗似的晾曬著大人小孩的被子衣服。少年們指指一扇小門,齊聲喊了一句:小珂有人找你!便返身跑得無影無蹤。隨著喊聲有人應聲出門,不是小珂而是一位中年婦女,那位婦女劉川雖然從未謀面,但看眉目輪廓,已可斷定此人必是小珂的母親無疑。
劉川自報姓名,自稱小珂的同事,然後問道:阿姨小珂在家嗎?小珂母親很是客氣,說小珂有事出門一會兒就會回來,不如你進屋坐著等等。劉川就走進屋子。屋子很小,裡外兩間,一共不到二十平米,而且陳設非常簡單。也許僅僅因為每個角落都被打掃得一塵不染,因此才顯得比較溫馨。小珂母親把劉川讓到屋角唯一的一隻沙發上落座,還給他沏了一杯茶水,茶泡開後怕劉川嫌燙又兌了些涼白開在內,吹了吹才雙手端給劉川。小珂的爸爸坐在裡屋,一邊粘紙袋一邊隔著撩起的門簾指揮小珂母親給劉川拿煙拿糖。從他只說不動的姿勢上劉川注意到他下面原來坐著一隻自制的輪椅,劉川馬上移開視線,生怕看多了會讓人家難堪。
小珂的媽媽在丈夫的連聲督促下,拿完了煙糖又拿來一盒點心,直把劉川伺候得坐立不安,一會兒起身接茶,一會兒起身接煙,直到他在盛情之下不得不點著了一根香菸並且嘬了一口,小珂的母親才坐下來探問他的來歷。
“你是小珂的同事吧,你們是一個科的嗎?”
劉川答:“不是,小珂是生活衛生科的,我是遣送科的。”
“你也是警校畢業的吧,你們是同學嗎?”
“啊,我不是,我是公安大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