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黃老學講究縹緲虛無,其內容多‘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講究一個‘悟’;沒個五十年的人身經歷,根本不可能參的透。
相較於那些動軌七老八十的黃老巨頭而言,年不到三十的汲忡,別說是對所學有所感悟了,能將黃老學的主要理論體系記下來,就已經很了不得了!
張蒼真正的目的,是想透過提問,來觀察汲忡的秉性。
只見汲忡稍直了直腰,面色保持著恭敬的同時,帶上了一絲傲然:“晚輩年齒尚幼,本無顏言及解老大人之惑。”
“然晚輩既承家師授業之恩,自不敢辱及門楣;今日便斗膽,試聞老大人之惑。”
“若晚輩勿能解之,則當歸家請教家師,再告於老大人知。”
光是衝汲忡毫不怯場的答覆,張蒼心裡其實已經認可了這個年輕人——不卑不亢;堅持原則的同時不忘長幼尊卑,為學派據理力爭的同時,不忘給雙方留有餘地···
這幾點,便已足夠讓張蒼滿意了——世代為宦,汲氏家學不可謂不雄厚。
不過汲忡這番超乎預測的表現,也讓張蒼來了更大的興致:此子,上限究竟有多高?
如是想著,張蒼便略作沉吟,方道:“老夫聞黃老之學,言因天循道、守雌用雄、君逸臣勞、清靜無為、因俗簡禮、休養生息、依法治國、寬刑簡政、刑德並用···”
“餘者,老夫自可略知其意;然‘刑德並用’,老夫卻尤為惑矣:刑者,以律法之嚴明使民不敢犯之;德者,以君子自修其身而弗願為之。”
“此二者,當何以並用,何以並存?”
刑德並用,算是黃老學在西漢除,被天下接受最為關鍵的一個思想主張了:不完全依靠嚴苛律法恐嚇百姓,也不完全指望人人都道德max,自發的做好事。
在西漢初,‘刑德並用’算是黃老學最基礎,執政最主要的思想理論;汲忡身為黃老學出身的官員,如此連這麼基礎的問題都答不上來,這人可就丟大了!
不過汲忡此時,卻沒有心思去考慮張蒼問這個問題的動機。
準確的說,汲忡被這個問題問住了!
汲忡當然知道,刑德並用的理論是從何而來——因為秦律法嚴苛,百姓民不堪其苦,所以漢初思想界出現的第一個主張,其實是‘以仁義治國’。
沒錯,就是儒家那套仁義禮智信,尊卑有序,禮法綱常。
不過,隨著儷食其嘴中吐出那句‘吾高陽酒徒也’之後,這個主張便和儒家一同,被高皇帝劉邦踢到了臭水溝裡。
而後,才有的黃老學提出:僅以刑嚇(hè),恐使民不堪其苦;全以德治,則或有亂法之虞;當刑德並用,方可使民安樂,亦全國法之威嚴。
但從未有人提出過這個疑問:刑德並用,能做到當然很好;但究竟要如何做,才能使這兩種截然相反的執政方式並存,卻不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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