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在他還是個少年時,跟在師父身邊修行,一人練琴,一人打掃庭院,一人聽師父授課,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師父嚴厲,平常緘默不語,無人和他聊天,能交流的只有他的伏羲琴而已。
直到有一日,師父告訴他,有個孩子天資聰穎,想要收她為徒,師徒兩人駕雲去到巫山。到了彩雲山莊,師父和莊主聊天,他站在師父身後,感覺有人偷偷看他,待他轉頭望去,又不見了蹤影。
他一向沉著穩重,那次竟然起了玩心,將桌子上一顆蠶豆偷偷藏於袖中,趁著背後之人再偷瞄之際,一發正中那人膝蓋,只聽見一聲痛苦的呻吟聲,緊跟著兩聲重重倒地的聲音,他抿著嘴不敢笑,心中卻十分得意。
其中一個少女一邊摸著膝蓋一邊走到他面前,臉蛋紅撲撲地仰著頭望向他,那雙大眼睛朝他忽閃忽閃的,那是他第一次見到穗拂曉,心無故地跳了好多下。
她對他說,“你便是笑卿長老的弟子,你長得真好看。”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一個小女孩調戲了,他惱羞成怒,呵斥道她胡說。
她卻十分認真地對他說,“我並未胡說,你長得比妹妹還好看。”此番話惹得師父和穗老,還有一屋子的婢女們皆笑了起來。
從那以後,她便成了他的師妹。想到這裡,玉燁的嘴角情不自禁往上揚,無論何時一向鎮定自若的他面對穗拂曉時總會自亂陣腳,恍若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
狂風捲起黑壓壓的雲瀰漫著整座巫山,讓這座巍峨險峻的山峰蒙上了一層陰森可怕的面紗,飛鳥出林,驚蛇入草,叫人望而生畏。
墨非伸出手試圖遮擋迎面而來的疾風,卻差點被刮下雲,情急之下她趕緊拉住師父的衣袖,方才好險,她躲在師父身後,開口問道,“師父,我們快到了麼?”
“前方便是巫山,抓緊我,我們要逆風而行。”面前漆黑一片,記憶中巫山上除了彩雲山莊,就是一片荊棘林,每次他送穗穗回家時總是一眼先望見門外掛著的兩盞大紅燈籠,再見到她們家,玉燁讓墨非尋找下方是否有亮光的地方。
狂風吹得墨非睜不開眼睛,她伸出十指捂在眼睛上,透過指縫仔細辨認,天色已經完全變黑了,冰冷的風吹入衣服裡,如細針一般深深地插進每寸肌膚,墨非咬緊下唇仔細辨認每個方向,不敢漏掉任何有亮光的地方。
就在此時,她見了漆黑的林子裡出現一絲微弱的光線,在墨非的指引下,玉燁逆風而行,當雙腳落在一片平坦的地面上時,玉燁知道他們終於到了彩雲山莊。
墨非仰起頭,原來她看到的微光居然是掛在門口一盞破舊不堪的紅燈籠,是誰點燃了它,鐵門被風推搡著撞向牆壁發出重重的聲音,在黑的夜裡觸目驚心。
月亮出來,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落在衰敗的古宅裡平添了幾分詭異。
走過這片平地,前方便是三十層的臺階,玉燁一步一步走上去,腦海裡這個宅子的畫面愈加清晰。
他彷彿見她就在不遠的前方掩嘴笑著,邁出的每一步都朝她越來越近,眼看伸出手就能觸碰到她落在耳畔的髮絲,可是那麼遠又那麼近,指尖為何永遠無法碰觸到她的臉,她憂傷地望向他,嘴唇一張一合,她在說什麼,為何他聽不見,他方寸大亂,伸出手向前摸索,卻重重地磕在臺階上。
“師父,你怎麼了?”自從踏進這座宅子開始,師父好似被人牽引往前走去,空洞的目光望向前方,雙手不自覺伸向不遠處,讓墨非覺得那個地方似乎有個人在呼喚他,見師父摔了一覺,墨非趕緊上前,卻見師父紅了的眼眶。
墨非心裡很難過,她知道此處便是穗拂曉仙子的家,難免師父會觸景傷情,若她能代替師父心痛就好了。
慢慢扶起師父,繼續朝前走去。臺階上方是座孤獨的祠堂,月色清冷,落在巨大的大理石地面上如同一片薄霜。
空氣中若隱若現的是什麼,墨非睜大眼睛,見縷縷煙霧伴從祠堂裡飄出,在眼睛閉上的那一刻,她彷彿聽見師父喚她的名字,可是她什麼都不知道了。
當玉燁聽見身邊重重的倒地聲,他急忙呼喊墨非的名字,可是懷中的少女卻長喚不醒。
“無礙,她只是睡著了。”祠堂裡傳來一個聲音,在糜爛的沉香中墜落綻放。
感覺到身後他的身影慢慢靠近,皎月跪坐在祠堂瑤姬女神的雕像前,緊閉的雙眼緩緩睜開,落入眼簾的是玉燁將懷裡的少女緩緩放在地上,他的動作那樣輕柔小心,皎月心頭一緊。
“為何要將我喚來此處?”玉燁語氣裡透著蒼涼,故地重遊讓他心碎。
“還記得你第一次到我們家時,我和姐姐偷偷躲在牆後看你,被你發現了,姐姐大膽走到你面前同你說話,我卻膽怯地躲在姐姐身後,這些年我常常在想,若先同你說話的人是我,你會不會先喜歡上我?”皎月望著玉燁的眼神複雜。
“不會。”玉燁的語氣堅決,他不想給皎月難以實現的期許,他的心裡只有穗拂曉一人。
“為何,為何你的眼裡只有姐姐?這麼多年我對你的愛絲毫不遜於姐姐。”皎月發出淒涼的笑聲。
“我知你愛飲茶,便在冬日瞞著爹爹去取後院梅花上的雪,後來受了寒,連日發起高燒,竟赤腳跑去梅林,被發現時已昏迷不醒,大夫說寒氣已侵入心肺,可當我見你飲茶時對我展露的笑容,便覺得什麼都值了。”皎月回憶起往事,臉上露出笑容。
“對不起,皎月,我的心裡只容得下一人。”憶起穗拂曉,玉燁的眼眶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