訊息這個東西自身沒有腿,但它的傳播度從來都是驚人的快。那是取決於人之自性、也是一種天性的衍化之下必定的規律,更何況還總有人在背後時不時的推上一把呢?
長安坊間對於安樂公主想當皇太女、並出口直白白的侮辱太子李重俊之事,幾乎只在一夜之間就傳的沸沸揚揚!且越來越激烈、越傳便越離弦走板兒變本加厲了!
就在這風頭浪尖兒的關口,李隆基找到了自己這位堂兄弟——太子李重俊。
他們二人之間素日裡的交集並不多,但這些年來隆基一直都極注重維繫同各個圈子、各個階層的人之間那層關係,所以論道起來他們二人也不算很疏離。
隆基包場了一家酒肆,邀重俊舉杯痛飲。見面落座之後,二人便只管一杯杯的仰脖飲酒,旁的話並沒有急於多說。
重俊現在正處在一個怎樣的境地、懷揣著一種怎樣的心境,誰都能猜度出個七七八八,所以隆基刻意做出陪他飲酒消愁的體恤舉動。
三五杯酒這麼灌下去,二人之間那距離便又近了一些,話匣子也自然而然就在這當口被開啟。隆基拈著酒盞飲的極慢,那雙好看的墨眉微微聚攏、又舒展:“太子殿下這陣子以來的煩悶,做兄弟的感同身受!”臨了一嘆,冗冗的。
重俊因為飲酒飲的急,此刻已入薄醉之境。忽聽到隆基這一句關切又隱含撫慰的話,他蕪雜的心便跟著動了一下:“唉!”好似有千萬鬱結急於傾吐,又一時半會子的委實不知道該從何處、何時說起來,於是這輾轉了經久後也就只剩了這一宣洩的嘆!
隆基如是解意,知道此刻太子什麼都不說遠比說了更能闡述他的悶鬱。他斂目頷首,神容濡染了幾分肅穆、口吻微微沉澱:“太子到底是太子,是皇上的兒子,又有什麼可擔心、可害怕的?”於此抬手,止住又滿了一盞酒欲要飲下的重俊,按住他的手腕定定的啟口,“這一切,都是武三思在皇伯伯身邊兒搗鬼!”口吻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著重。
“武三思”這三個字被李隆基刻意咬重,有些近乎於咬牙切齒,似乎太子李重俊合該報有的憤慨他都已經含及了。
重俊又是一定!須臾便晃盪了一縷淺淺的不羈:“呵。”他只是一呵聲,旋即還是將那酒盞端起來往口裡灌進去。
武三思得父皇重信,沒有人不知道。而安樂竟妄想取太子而代之的當什麼“皇太女”,隆基這提點忽讓重俊大有些一語驚醒夢人的後知後覺!
是啊,安樂公主李裹兒的現任駙馬,可是武三思他的兒子!加之他一直都不服太子,又得著兒媳婦安樂這麼層機變……若說是武三思唆使安樂夫婦、又在父皇那裡搬弄是非挑撥離間,真個是最有可能的事情!不,是極有可能……絕對是這樣的!
李重俊氣盛,此刻又飲了酒,隆基提點的那句話讓他有了共鳴,他順著那話、借酒把積蓄了已經很久很久的心緒做了個痛快的發洩:“韋皇后左右就看我不順眼!呵,這倒也罷了,可眼下呢?”心氣起來,拂袖掃落近處一道酒壺,“就連安樂那個黃毛小丫頭也敢欺負我!我一個堂堂太子被她張口閉口見面兒就喊奴才!哼,說白了她一個小小的公主敢這麼跋扈囂張,還不就是因為她嫁給了武三思的兒子?”
“唉……”甫聞這話,隆基心頭一緊,這一緊又隱含著不動聲色的暗喜歡。但他面上做盡了謹慎與怯怕之態,慌的示意重俊不可造次。
但脾氣一上來的重俊才不管什麼大不敬、也不理會什麼合時宜不合時宜的。他配合的有了須臾的沉默,即而再度啟口發洩那心裡頭的憋屈:“就是因為這一遭,所以父皇才會因武家的關係而給她小丫頭的面子!”聲音倒是比方才低了些,他抬手發狠的揉揉腫脹的額頭,側目哂笑,“武家,呵……神皇都不在了,武家早就敗了,卻還給東山再起了!”好容易靜下的聲音又一次揚起來。
這一次隆基沒再勸阻他,自他渾濁浮起烈焰的眼神裡看得出,他是醉了。隆基便自顧自繼續飲下指間拈著的那盞酒,放任著重俊如是自顧自一通自我發洩。
“對了,武家為什麼會崛起……為什麼……”念頭一層層抽絲剝繭般往起翻湧,重俊那思量的漩渦將他整個人沉陷的極為深刻。須臾後,他那雙混沌的眼睛忽然一亮,像洞悉了怎樣冥冥難測的天機一般整個人一抖擻,“這都是因為……都是因為上官婉兒那個賤人!”聲息忿忿。
隆基握著酒盞的手指甫地一僵,心頭跟著一恍。
抬目間又聽重俊繼續自顧自的接話:“就是她把武三思推薦給韋后,然後把武家給抬起來的!”石破天驚一般。
再聞了這後面的一番話,隆基心裡明白了重俊怎麼好端端的就扯進了上官婉兒。原來是記掛著這一件由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