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時分,渙散在周圍的薄涼水汽將天地氤氳出一層織錦般的朦朧,如夢如幻的盛世大唐被籠罩在其,月光幽幽的一晃,形成一種綽約迷離的韻致,這感覺十分的不真切,倏然一下好似闖入一場疊醉未醒的夢寐。
來俊臣雙手負後、立在來府大門外抬頭看那高高懸在天際之間的一灣弦月,見這月兒時而被遊雲遮迷了住,時而又流露出半面笑靨,陰晴圓缺的好似呼應著世間的諸般人面,更令他心頭那抹縈繞不去的伊人的面孔浮現的愈發清晰了!
月影照生魂,溶溶。俊臣忽又生就出一股濃郁而沒有邊際、也不得收束的曠古的寂寥感,這樣的寂寥隨著夜風的撩撥而起的愈發如被打翻的潑墨,一絲一縷都細緻入微的侵透在周身的毛孔處,卻也將那不可遏止的思念感作弄的愈發深沉!
今夜的皇城太平公主府,又是一派披紅掛綵喧喧咄咄好不熱鬧的排場陣仗吧!俊臣這樣想著,唇畔想扯個薄薄的笑意,勾了勾唇角,卻僵僵的怎麼都無力去維繫這笑容。以至於喉頭一哽、眼眶一灼,忽然想要落淚。
茫茫天地是那樣的浩大,萬事萬物是那樣的蓬勃,但這天這地之間知我懂我的,也就只有我一個人吧!又或許連我自己都不能夠真正的知我懂我?
俊臣這樣想著,負於身後的袖管忽覺有涼風漫溯,這風兒很是靈敏狡黠,一陣才歇、一陣又起,綿綿連連的總也沒個消停。
春華時節的夜空很是清朗乾淨,如此,此刻忽而斂了霧靄與雲巒的作弄、沒有被一絲亂亂輕雲浮遮了去的月牙就顯得愈發澄澈,澄澈的收了漫天夜光的華彩集於一身一般,澄澈的將這慢條斯理揮灑了一崑崙的熠熠星子映扯的如織如蓋。
這織就出的別樣光華穿梭在俊臣頎長、獨絕的身影之間,將他這道玉削的身形烘托彰顯的很是高挑、又交織著若許的滄桑味道,這與他二十有四的華年顯得不怎麼合時宜。
很快的,自天幕傾瀉而下的波光將俊臣周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琉璃白,這般清冷的顏色輝映他無匹的姿容,使他恍惚是從那冷月雲端走到這煙火濁世裡的謫仙,不過一個彈指頷首的不經意,便將這有他所在的一切空間通通都變化出夢幻般的美好。他的心頭貯藏著的一抹哀傷,卻是隻有他一個人可以真實的感覺到。
越是怕去觸碰,這萬頃的思潮就越是專程同他做對般的叫他忽視不得!他總也忍不住的念想著太平今夜大婚,念想著此時此刻的公主府裡又是怎樣一派喜氣溶溶的景深?隨著念頭錦緞般的逐步鋪陳,俊臣不由抬起了面孔揚起絕樣眉目,下意識再一次去看頂上那輪明月。
那月兒依舊是先前的月兒,被古人不知道望了多少遍、詠了多少次,誠然沒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多出來。只是月似當時,這人,又似當時否呢?
我們之間不會再有明天了吧……有緣相逢在這盛況空前的錦繡大唐,少卻的是一份在情路上恣意風流的快意瀟灑,平添出心願不得遂後無奈締結出的縷縷浮懶。
終歸還是有那麼一點點機緣的,但這樣的機緣似乎註定只能是情深緣淺!他又要失去她了,心底裡發出的聲音是這樣肯定,肯定到足以讓這個身子都變得極致的從從容容,反倒物極必反的感覺不到情理之合該有著的一絲痛楚。因為,無力了!
與太平上一次大婚不同,這一次,是徹徹底底的失去。
又或者是早就已經失去了?早就已經……不,他沒有失去她,從前沒有、時今沒有、往後也不會有。因為從沒有得到過,又怎麼會失去?
心下一喟,這生就出的自嘲笑意是伴著微疼的!
俊臣苦笑了一下。
那是多麼久遠的時候了呢……當時的她也如今晚這般嫁於他人,那時的他們還懷著不死心的天真,執著的認定只要有愛,日後便會拋開俗世的一切、不管不顧的固守住專屬於他二人之間的那份幸福。
時今為什麼忽然覺的當初的兩個人都是何其的幼稚?他還愛著她的,這無需質疑,不同的只是那份初初的心境再也尋不到了吧!
又在更久更遠一些的時候……那個時候尚且身在入世卻又做到了出世的清淨感業寺裡,他曾看著她的眼睛對她說過,“不一定只有做了你的駙馬,我們才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