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是一個孽業繁多的世間,人與人之間和合出的緣份不過就是一場笑話的際會!果然要戒執迷、戒痴瘋,若凡事太認真那傷到的不止是自己、還有身邊人……
太平定定的凝看著眼前那盞躥動燭影的燭臺幽焰,這樣想著。
對於身旁武攸暨的沉默與心思暗動,她沒上那麼多心去感知與顧及。她只沉淪在自顧自的悲喜交織裡,而這複雜的混沌一處的情潮到了最後反倒全都成了淡然。
穿堂的夜風裹挾了細碎的早春桃花瓣,伴著大鑲大滾的豔紅喜服飄揚袂角的勢頭,一齊倏倏然的盪漾起來,將這本就寂寥的夜色攪湧的愈發悵惘。
趁著風勢撩撥,太平綰髮間垂下的幾縷流蘇輕輕撲打著姣好面靨,癢癢的感覺一下下掀起心頭那股久違的悸動。這一瞬突忽變化了眼前的時局,她的心念風馳電掣般倒退著奔走的急劇,彷彿回到了彼時那段最無邪美好的歲月……果然在她心裡還是有著一方淨土的,果然這方淨土並不是幼時高宗李治還在時的長安大明宮,自然也不會是與薛紹之間這一段短暫如流星的所謂姻緣,而是在感業寺、在與來俊臣及李隆基相伴而處的那麼若許幾年的光陰!
念頭甫至,太平心一揪,藉著這輕微而清晰的一瞬疼痛,她下意識抿了花唇曇然起身。驚得身旁默坐的武攸暨肩膀一顫。
感知到了身邊這人的顫抖,太平適才牽神回來、想到了還有這麼一個大活人存在。她側目頷首,想對攸暨言些什麼,但又不知道該怎樣說、到底該說什麼,所以終究沒有聲息,只看唇形依稀是句“對不起”。
她該道歉的,即便這道歉她說不出口,她也無論如何都欺瞞不了自己的本心吧!呵,看吧,人啊,就是這樣的矛盾與虛偽。
太平心思漫溯,似嘲又似嗔,更多的都是些無奈與悲寥!她心思一起,再沒了許多停滯,乾脆不再去理會武攸暨,身子一轉,就這樣穿著未及換下的豔紅色熱烈的描金喜服,頗有幾分招搖的頭也不回的向外走出去,似乎離了這彷彿是想要自欺欺人般的、裝幀著無數紅火喜慶的華麗喜房,就等於逃出了茫惑不可知也不可感的哀哀宿命一樣!
她的心潮起伏如海上狂濤,而她那張脂濃粉豔的嬌嬌面孔卻如素的平淡收斂,一眼含及便只能瞧出眉目間那一種高貴凜然的凌厲態度,你無法看穿這位尊貴的大唐第一公主此時此刻心下的悲鬱!
太平就這麼一路出了公主府去,面色未點一絲情態,氣勢喧喧、步態妖嬈……
武攸暨豁然抬首,就此眼睜睜看著太平頭也不回的疾步離開,他的心頭升起關乎男人尊嚴的一股烈烈情緒,他下意識的想要站起身子,但卻發現雙腳軟的使不上半點兒力氣!掙扎良久、面目已在不經意間極度的變得扭曲,但他終歸還是選擇了放棄維護那所謂的體面、就這樣放任著太平在新婚之夜將他這個新郎獨自拋在新房內自己徑自的離開!
太平公主,果然她是這盛世大唐最有氣度也最嬌豔欲滴的一朵豔紅色的牡丹花,她嬌美而誘惑的面孔之下永遠都藏匿著一股子沉澱在骨子裡、鑲嵌在靈魂的執拗與決絕!她果然無愧是那有著鐵血手腕兒與英武性情的武皇的女兒,無論是與生俱來的那份相承的血脈、還是同樣與生俱來的威風赫赫的身份,都絕對可以使她配得上擁有這樣的決絕與執拗!
那麼作為何其“有幸”成為她駙馬的他,又能說什麼、又能做什麼?
……
寂寂無邊的夜色,守著大紅色似在嘲諷的熱烈的景深,獨留武攸暨一人靜靜而坐,依舊保持著方才那個手握酒盞、欲與太平飲下交杯酒的僵硬姿勢,連喟然一嘆都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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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隱於表象之下的人及物,從不是輕而易舉便會被誰發現、被完全洞悉了的。這個世界從來就不會如想象、如看到的那樣真切,因為視角有侷限性,因為世事總也太無常而總會滋生出許多種突兀。
譬如眼下,這看似只屬於太平公主、武攸暨兩位當事人的大婚之夜,就在這一座華美而威儀不失的公主府外,藉著一林枝丫新發、樹蓋如傘的常青柳木的暗影處,安靜的隱匿著一個立身挺拔的人……是李隆基。
他著了一席如是暗沉的褐色疏袍,他面上的神色一如他的氣息一樣安靜若許,就這麼藉著夜色最完美的庇護與林木疏影的交疊,這樣小心的隱藏在大婚熱鬧的氛圍之外,單手負後、冷目凝看著眼前這座重又披紅掛錦的公主府。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鬼使神差的來到這裡,他只是遵從心緒的指引、每一步路行的都是那樣順理成章。可就算是處在友人的角度、亦或者是侄兒的角度去向二次新婚的太平公主道一聲賀,他又不知道自己為何遲遲挪不動足步、不進府去?甚至他連婚宴都沒有參加,而是直接派人給她送了一份兒以表心意的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