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提文官,江南比你軍職高的將領也不是沒有,可一同作戰,你為什麼對他們呼來喝去都是家常便飯,而且總是愛理不理?連名義上的主帥找你聊天,也是有一句沒一句,極為傲慢,你知不知道現在整個江南都快沒人願意和你說話了,那些將領寧願和倭寇死戰損失多上三成也不向你求援。”
“一幫廢物,對他們客氣作甚?打仗這事簡單,能打就上,不能打就滾,憑什麼要給他們好臉色?”
哪怕徐縉如今身居高位久了養氣功夫越來越深厚,也被黎盛這一番話弄得目瞪口呆,他當然知道黎盛是個刺頭,要不然當初也不會差點被推出去按軍法砍頭,可他怎麼也沒想到,如今黎盛地位高了,居然還是這破脾氣,也難怪他在江南的名聲一塌糊塗,雖然能打但是誰都不想買他的賬。
要不是有自己在,這傢伙早晚得被同僚坑死。
“我算是知道當初王爺北上之前為什麼要和我說那些話了,”徐縉嘆道,“他說你性子和打仗風格一樣,都是一往無前,平日裡怕是要得罪不少人,讓我看好你免得哪一天稀奇古怪就死在了譁變裡,現在看來王爺真是真知灼見,他一早料到按你的德性一定會走到哪兒都要惹人嫌。”
這話也就是顧懷說出來的,要換了其他人,黎盛眉毛早就立起來了,他這輩子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忍氣吞聲,當初還是個校尉就敢和將軍頂嘴,也就是後來遇到顧懷,堪稱千里馬遇伯樂,保住了命還被破格提攜,簡直把顧懷當成了再生父母一樣既敬且畏,如今聽說王爺也覺得他脾氣不行不會轉圜,不由一聲不吭抓起把乾果就往嘴裡塞。
“之所以提起你名聲不好這件事,是因為接下來很快就有大戰打了,”徐縉說,“王爺兼顧不到江南,想來想去,主帥也只有你合適些,可你這脾氣...”
“大戰?”黎盛眼角一挑,急忙起身,“不是,我能不能當主帥,跟我脾氣有什麼關係?要打哪兒?難道是前些日子提過的高麗?”
“當然有關係,名聲太差,軍心就不定,這一次的規模不是你之前轉戰江南各地平倭能比的,而且得先說明白,不是徵高麗,而是馳援。”
“馳援?”
“因為如果不出意外,倭國很快就會越過海峽大舉進攻高麗,就像當初前來劫掠江南一樣,”徐縉負手站到窗前,“按照王爺的判斷,高麗必然不是倭國的對手,哪怕倭國只有一幫內亂的大名,而更北方的女真人現在該稱呼金國了,也會從遼陽南下,與倭國瓜分高麗,這麼好的機會,江南不去摻和一把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黎盛的呼吸粗重了起來。
“王爺北上之前留下我們一文一武鎮守江南,如今海運昌盛,私掠成風,江南各地蠶桑和耕種也勉強達到了平衡,這便是當初王爺點我出任總督的原因,而王爺為什麼單獨對你青眼相加,其實我之前不是很明白,一直到之前接到王爺的信,才明白原來一年前王爺就已經定下了高麗的命運,”徐縉說,“台州大戰後,只要不是太愚蠢的將領,都可以平了剩餘的倭寇,這一年來你的戰績的確顯赫,但得罪的人也太多,王爺點你為出征的主帥,但我其實是有些擔心的。”
黎盛豁然起身:“這種建功立業的機會...你不能換其他人!”
“那你就必須改掉你的脾氣,至少暫時改掉,”徐縉看著他,“我知道你內心除了王爺,誰都不服,哪怕是我,而這一次北境的兵力需要與遼國對峙,確保遼國不能干涉高麗戰局,所以只有江南獨自撐起這場戰爭,我需要顧慮後勤的轉運,海路的暢通,乃至於人心輿論,所以根本沒辦法親身去往高麗,換句話說,當你真的出任主帥之後,就沒有人能干涉你的決定,你...真的是對的人麼?”
“我會是!”黎盛斷然點頭,“女真人不好說,但對付倭寇,這個世上一定沒有人比我更擅長!一年來我操練出了一支精兵,只要再給我兵力,我就能靠這支精兵搭出大軍的框架來!”
“話不要說得太早,我們還有一些時間可以準備,至少三四個月是有的,現在的問題在於,你真的能做到戒掉驕狂,改掉脾氣,然後用最短的時間,將高麗的戰爭結束麼?你要知道,那裡的戰爭不能拖,馳援也不是真的馳援,嚴格意義上說起來,更像是金國倭國和大魏共同瓜分高麗,只是我們佔住了大義,看起來更好看一些,如果這場戰事拖到了北方開戰,大魏現在還撐不起來。”
“這是一個千古留名的機會,幽燕只是收復,而名為馳援實為征伐的高麗戰事是真正的開疆擴土,你不再是一個只能在江南打打殘存倭寇的將領,而是真正意義上這個時代最出色的大魏將軍,”徐縉嚴肅地說,“這場戰爭會捲入三國,甚至四國,你...真的可以麼?”
黎盛沉默下來,他感覺到一股之前從未想象過的壓力沉到了肩上,但與此同時,一種讓他渾身血液都彷佛燃燒起來的興奮感讓他斬釘截鐵道:
“可以!”
“我雖然一向不喜歡把希望寄託在單獨的某個人身上,但王爺既然相信你,那麼我便也相信你,”徐縉坐了回去,提起了筆,“不用擔心後勤,不用擔心有人會對你指手畫腳,你會是真正的主將,只要我還是兩浙總督一天,你的後方就永遠安穩,我們都是王爺提拔起來的,王爺重恩無以為報,就讓這場戰爭,為王爺的宏圖偉業再添上絢爛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