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喬的衣裙太多了,多到她早已忘記了當初有多喜歡那條裙子,多到都不記得那條被水果汁水濺髒的裙子落了個什麼樣的下場。
她用了很長的時間去梳理前二十多年的記憶,想從她的完美人生中揪出破綻。
從兩塊錢開始,到數不勝數的漫畫雜誌、小說故事,到一顆又一顆小巧的金元寶,到重新購置的新鮮水果,再到現在她手裡的這件裙子,他明面所贈予她的就是這些了。
但暗地裡他是否還為她做過什麼事?
等梳理完後,禹喬才取出了禮盒裡的裙子,抖落了幾下。
裙子是偏寬鬆的款式,四年前的她能穿得進,四年後的她也可以輕鬆換上。
換完裙子,拉開窗簾,下午三點半的陽光從窸窣作響的樹蔭裡流淌下來,掛在晾衣繩上的白色老頭衫被吹得像逃離海洋的浪花。過了一天氣溫最高時間點之後,陽光會變得溫柔,連帶著陽光下的一切事物都溫柔得像一首從父輩那代流傳襲來的散文詩。
禹喬覺得這正是赴約的好時刻。
跟其他人打好招呼後,她穿著那件藍色裙子獨自赴四年前的約。
白沙鎮這些年的確發生了不小的變化,街道小店先前五顏六色、野蠻生長的招牌都被摘下,換上了統一規劃好的木色白字招牌,街邊的垃圾桶旁邊也沒有一小淌汙濁的臭水。看著倒不覺得吵眼睛了,但還是覺得隔了一層膜似的,還是覺得陌生。
但奇怪的是,那個許久未踏入的書店還是跟之前一模一樣。
禹喬站在門口,先看到的是老人的背影。
一個人變老好像是一瞬間的事情。
四年前的他腰還是挺直,四年後的他卻彎下了腰。
他佝僂著背,正在慢悠悠地爬在梯子上,在兩本書之間扒開了一個縫,塞了另一本書進去放好。下樓梯的時候,他還扶上了自己的腰,又慢吞吞地從梯子上下來。
“姜岷。”禹喬喚了他的名字。
老人還在“哎呦”地扶著腰,似乎根本沒有聽到她的聲音。
禹喬皺眉,又往前走了幾步,喊人的聲音也大了幾分:“禹岷!”
這一次,他終於聽見了。
禹喬看見他的身體都顫抖了幾下。
她看了一眼貼在門牆上的“低價出售”:“是不是我晚來了一步,你又要跟小學那次一樣玩起突然消失的戲碼?”
那個人沒有回答,只是一直背對著她。
“轉過來,”禹喬大王對著她年邁的老僕人發出了命令,“讓我看看我禹家的老贅婿變成什麼樣子了。”
可能是她離開得太久,這個白髮蒼蒼的老僕人居然生了異心,不聽她的話了。
他沒有轉身,只是在用一種很陌生的蒼老嗓音在說話,還帶著鼻音,應該是在偷偷流淚了:“禹喬,我老了。”
“我知道。”
太奇妙的一天了。
上午,二十二歲的姜岷還在膩歪地與她挨在一起,玩著她的手指,一直盯著她無名指上的戒指在笑,到了下午,七十多歲的姜岷卻站在光影書香裡背對著她,不願意為她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