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的時候說,她唯一牽掛的,唯一覺得對不起的,除了她的父母,就是你。她說,她只有拜託這塊玉石來保佑你了,她讓你別等她,她請你一定要過得比她幸福!”
我的淚珠掛在臉上,不再流下去。那淚珠和我的眼眸一樣,凝固了半天,才聽到了我的喉嚨裡發出的疑問。
“安心沒有死,對嗎?”
老潘沒有回答。
他沒有回答已經是一種回答。我恍如夢境地,再問一句:“她還活著,對嗎?”
老潘終於又開了口,他說:“她讓我告訴你,過去的那個安心,已經不在了,她讓你別再找她了。現在她是另外一個人,一個你不認識的人。”
我衝上去,揪住老潘的衣服,我說不清是激動還是憤怒,我衝他大聲地吼叫:“你們把她弄到哪兒去了,你們又讓她隱姓埋名去幹什麼?她不願意乾的!我知道她不願意隱姓埋名地過一輩子!她跟我說過的!你們把她還給我!”
老潘又高又大的身體在我的撕扯下紋絲沒動,他平靜地說:“我也不願意她乾的,這是她自己的意願,是她的決心!”
我僵住了,我的手慢慢地鬆開了,我知道老潘說的是對的,老潘是從不讓安心靠近任何危險的,他對她像對自己的女兒。安心能離開我重返戰場,顯然是下定了犧牲一切的決心!
老潘輕輕整理了一下被我扯亂的衣領,聲音蒼老地說:“我這一輩子,真正敬佩的人不多。”
他停頓了一下,又說:“她算一個!”
我轉過身去,毫無方向地向霧氣中走了兩步,又茫然地站下來。我抬起手,仔細地端詳著手心裡的玉觀音。玉觀音善良的形象,似乎代表了我心目中最理想的母性,代表了母性宏大的慈祥和悲憫。我知道我應該高興,不管怎麼說,安心還活著,她在幹她情願為之獻身的事業,她必定也會從中體會到幸福。我們以前就聊起過的:那種真正崇高的人,心中必定充滿和洋溢著偉大的幸福!
老潘的聲音在我的身後,變得溫和起來,那聲音像一個父親在詢問自己的兒女,他問:“你敬佩她嗎?”
我沒有回答,我把象徵著安心的那顆玉觀音戴在脖子上,塞進衣服裡,貼身地在心口上擺正。我說:
“請您告訴她,我回北京去了。我會一直守著我們的家,我會一直在我們的家裡,等著她!”
我擦去臉上的眼淚,一個人走出了寂靜的公墓。我回到招待所拿了我的東西,出門往火車站走去。出門時招待所服務檯的一位老同志叫住我,問道:“喂,小夥子,早上緝毒大隊的潘隊長來找你,找到了嗎?”
我回到了北京。
我又回到了原來的賽馬俱樂部重操舊業,我每天努力地工作,晚上再也不去泡吧蹦迪和下飯館。為了多掙一點錢,我還找了一份家教的工作。我省吃儉用,每個月都匯一千塊錢給南德緝毒大隊的隊長老潘,託他轉寄給安心的父母。她的父母顯然被公安機關轉移到其他地區保護起來了。警察有警察的規矩,他們不便把地方告訴我,但老潘答應把我的錢和心意都轉交過去。如果他就是安心的聯絡人,我想這些情況安心也應該是知道的,她一定是知道的!因為老潘在和我以後的通話中,再也沒有勸我別再傻等了。當然他也從來沒有向我透露過關於安心的哪怕是一點極其微小的訊息。這是他們的紀律。
所有的同事、朋友,連同我的父親,問到我又找女朋友了沒有,我都說找了。他們一律做出驚訝好奇的神情,問道:喲,什麼樣兒啊,怎麼也不領來讓我們看看?我就說:她不在北京,在外地呢。他們當然還要刨根問底:在外地?她是幹什麼的?我就說:對不起,她幹什麼的保密!
我想,總有一天安心的組織上會讓她退役的,只要她不死,他們總有一天會讓她享受一下她應當享受的安定和平的普通人的生活,所以,我要等她!
除了一週兩次去掙那份家教的錢之外,我每天下了班都按時回家。我睡覺時總要摘下那顆被體溫焐熱的玉觀音,端端正正地擺在身邊空著的枕頭上,象徵著安心與我同床而眠。每天熄燈前,我從不遺忘地要把臥室和客廳之間的那扇門敞開來,我怕睡著了萬一聽不見深夜響起的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