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守茹因著天賜的關係,心收了些,自己的轎號只讓仇三爺侍弄著,沒事不大去了,和麻五爺的來往也稀了。有時看著天賜紅撲撲的小臉膛,卜守茹甚至想,從今以後,自己得做個好母親才是,啥轎號、轎子,啥革命、光復,實都不是她這個女人家該管的事。
然而,馬二爺老是躺在煙榻上咒罵革命,老是翻來覆去地念叨前朝鄧老大人執掌石城的好時光,就迫著卜守茹適時地記起不少往事。
往事瀰漫著血腥味,讓卜守茹心裡直髮顫。
卜守茹才又想到,她不能就這麼算了,她正得藉著馬二爺好時光過完的時候,奮力撐起自己的一方天地。
那當兒,卜守茹已認定:馬二爺作為打天下的男人的一生已算完了。瞅著煙榻上馬二爺的老臉,卜守茹不止一次地想過,這老雜種不知哪一天就會帶著他對革命的仇恨,閉眼睡過去。
這場革命實在是來得好。
馬二爺仇恨的東西,必定是好東西。
細想想也真是,革命真就不錯。革命讓馬二爺依靠的鄧老大人斃命江中,讓馬二爺失卻了自己的好時光。可革命並沒有掀去石城的麻石路,石城的麻石路上依舊行著紅紅綠綠的轎子。做了民國鎮守使的劉協統,仍是和前清的鄧老大人一樣鍾愛轎子,說滿街行著的轎子是石城一景,是地方安定的象徵。
於是,卜守茹便在某一日馬二爺再次攻擊革命時,抱著天賜笑笑地開了口說:“你老罵啥呀?這革命有啥不好呢?革命不就革掉了你一條小辮麼?又沒革掉你的轎號轎子!”
馬二爺煙槍一摔道:“你只知道轎號、轎子,就不知天下大義!”
卜守茹覺得好笑:“啥叫天下大義?你那天下大義我是知道的,裡外不就是有鄧老大人的粗腿好抱麼?”
馬二爺道:“鄧老大人和我好是一回事,天下大義又是一回事。連聖上都不要了,這天下還會有個好麼?”
又陰陰地說:“你莫看民國今日鬧得兇,日後咋著還難說呢!當年長毛起亂,不也很兇麼?還封了那麼多王,可你看看,今日長毛在哪裡?還不是被曾相國趕盡殺絕了?”
卜守茹譏笑道:“只可惜你那曾相國早死了,再不能還魂嘍!”
馬二爺便又嘆氣,一邊嘆氣一邊說:“曾相國不在,勤王保國的義士還會有,你看著好了……”
卜守茹惡毒地道:“好吧,就算有那勤王保國的義士,就算皇上老兒還能坐龍廷,你馬二也還是完了,你手扒棺材沿了,等不到那一天了!”
馬二爺氣死了,抓起煙榻上的茶杯,狠狠向卜守茹砸去。
卜守茹身子一偏,茶杯落在對面牆上碎了。
懷裡的天賜嚇得哭了起來。
天賜一哭,馬二爺心疼了,忙從煙榻上爬起來,要從卜守茹手裡奪孩子。
卜守茹不給,一把把馬二爺推開,拍哄著天賜,冷冷看了馬二爺一眼,轉身走了……擁戴革命的心,差不多是被馬二爺這麼一點點逼出來的。
自然,還因著轎子,因著鍾愛轎子的劉鎮守使。
聽麻五爺和幫門的弟兄說,劉鎮守使指揮起事時都沒騎馬,都是坐的八抬大轎。卜守茹便很真誠地想,就是衝著這般鍾愛轎的劉鎮守使,她也得擁戴革命。
然而,儘管如此,卜守茹卻並沒想過要利用革命首領劉鎮守使去擴張自己的地盤,興盛自己的轎業。嗣後卜守茹和劉鎮守使的結識,並非刻意鑽營的結果,而是劉鎮守使找上門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