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小朵從來沒見過她像現在這樣失態,更是從來都沒從她口中聽到過半句髒話。以至於關小朵覺得面前這是個假的厲雪竹,並且她肯定是被什麼奇怪的東西附體了。
在人前永遠都那麼光鮮、那麼舉止得體的厲家大小姐,原來在內心承受著如此巨大的壓力和委屈,而她從來都沒有對任何人講過。
關小朵頓時覺得有點心疼,剛想說話,卻見關華衝自己擺了擺手,示意不要打斷她。
“我真的已經盡力做到最好了……”
厲雪竹看似清醒而鎮定的表情僅僅維持了片刻,淚水便崩潰如泉湧:“可他們最後還是要把我賤賣給那個齷齪又骯髒的男人!”
她的身體在微微顫抖,漂亮的五官此時也由於憤怒而變得扭曲:“憑什麼?!他們憑什麼可以這樣對待我?!難道生為男人,就可以理所應當地把一個女人吃到連渣滓都不剩嗎?!”
在她的憤怒面前,任何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
發生在她身上的悲劇,不是僅僅某一個男人就可以完成的,而是來自整個家族,甚至是這個世道所有男人的惡意:你聰明好學,唸書念得好,就應該好好教弟弟,畢竟弟弟才是傳承家族香火的人;你有本事賺錢,但你賺回的每一個銅板都屬於整個家族,就算出嫁的時候也不能多帶走一分一毫,而且,產業也只有轉交給長子才是最穩妥的,哪怕他對此一竅不通。
總之,女孩子都是要嫁人的,早晚都是別人的財產——她從出生那一刻起,也就註定了只是種‘財產’,是在完成生兒子這件事的過程當中,不得不接受的副產品。
這就像是個魔咒,使她無論出身何處,哪怕是位尊貴的公主,也依然逃脫不了被待價而沽的命運。而生活在底層的女孩,處境就會更加悲慘。
當厲雪竹終於明白這一點的時候,她才發現原來自己要對抗的並不是某個人或者某種觀念,而是一種已經被人們預設了的傳統,一種已經延續了上千年,制定出‘三從四德’將女人釘死在貞潔牌坊上的古老傳統。
所以她下定決定,無論多難都一定要把錢莊做下去。只有掌握了安身立命的本事,她們才能有機會翻身。
然而,一場突如其來的戰爭,輕易地就會將這一切努力化為泡影。
說不清是委屈還是對未來的絕望,或是那幾分醉意使人變得脆弱,厲雪竹一反常態地哭泣起來,而關小朵則張開雙臂抱緊了她,任她將臉埋進自己肩窩哭成個淚人。彷彿她的眼淚並不只是為自己而流,而是為了所有正身處苦難中的姐妹,以及這該死的命運。
關小朵莫名就想起刀美麗說過的一番話:人生來都是柔軟而脆弱的。每受一次傷害,身體便會堅硬一分,並生出一層鎧甲來。受得傷多了,鎧甲也會漸漸變得堅不可摧。所以,不要害怕受傷,也不要害怕變成更加強大的自己。
雖然,這個過程可能痛苦而且漫長。
“總會好起來的。”
關小朵輕輕拍她的背,不由看了一眼關華:不打算說點什麼嗎?隨便什麼都好哇。
關華就站在她的身後,此時由於尷尬的身份和立場,竟是連一句安慰的話也無法說出口,只能以最近的距離靜靜守望著她,耐心而焦灼地等待她宣洩情緒。
鐵寒皺著眉頭一言不發,也看了一眼關華。
這時,就聽關華緩緩說道:
“我喜歡她,我知道她也同樣喜歡我。但是,事情往往就是這麼諷刺——看似順理成章的一樁婚事,卻正是對這段感情最大的羞辱。它令我為她所做的這一切,我心甘情願為她付出的所有,都看起來顯得那麼虛偽而功利,趁人之危,甚至還很卑鄙。”
他這話表面上像是對關小朵和鐵寒說的,而聽起來卻更像是在對厲雪竹講:“我不在乎別人怎麼說,即使我們的關係一輩子都像現在這樣,沒有契約、沒有婚書,甚至連承諾也不必有,我依然願意守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