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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中 老翁離家欲回屯 父子出動慌忙尋 (3 / 3)

在廣場刺眼的燈光下,老馬望見了廣場上的花壇、水池、雕塑、花群……老頭就近坐在了水池旁半米高的池簷上,兩腿交纏,食指相扣。近處的花壇裡種著木棉、菩提、桂花、琴葉榕,老農民抬頭打量燈光下的南方植物,心底著實羨慕。一路上心急火燎,現在忽然停下來了,七旬老翁這才發現自己的心臟跳得很慌,無所不在的無助感正在炮轟他的身體和意志。

老馬的眼前閃現出漾漾的模樣,還有仔仔,當初有多煩兩個娃娃,現在就有多思念。魂靈所負的揹包,來時空空如也,去亦空空如也;揹著不堪重負,卸下亦不堪重負。

遠觀北站內外,好一片人間繁華!

繁華懾人。

無怪乎人們不再信仰神明和宗教,開始信仰科技、信仰競爭、信仰商業,甚至信仰這種大交通樞紐或cbd商圈。故而,廣告單替代了宗教的經書,超大屏代替了寺院的達摩壁畫,標語、廣告文取代了經文、偈語。

盛至衰、衰轉興、盛衰歸虛無……變化有很多種,每一種均值得細細品味。活了七十年了,還有什麼看不穿的。深圳北站的榮華屬於現在,但必將成歷史。恐怕在數百年之後的未來,人們還要憑藉掉渣的圖片或稀鬆的文字去尋找這裡逝去的繁榮。可憐人們擠破頭地聚在這裡,卻永久地荒蕪了自己的故鄉。

哀。萬物皆有可哀之處。

近觀繁華城市,遙想荒涼故鄉,城鄉之兩極差異前所未有。

幾十年前,那種形態各異的木門、柴門、長鎖子退出歷史,漂亮的紅色大鐵門現今複製在家家門口——一樣的大紅色木門,一樣的金黃色門釘,一樣的青銅色輔首。以前的農田乾乾淨淨,沒有任何白色垃圾,現在呢,包裝盒、塑膠紙、塑膠瓶……化學垃圾在溝底坡上隨處可見。從手推車、腳踏車、摩托車到三輪車、四輪車、電動車、小汽車以及如今在果園麥地隨意穿行的地溜子,一種勞作出行的方式已經終結,另一種正在興起。老黃牛套著跟頭拉著架子車在黃土垣上穿行的情景,已歸還歷史,成為絕跡。

變化或好或壞,都不足震驚,最震驚的變化是消失,是退出歷史,是某種演化到端點的結局,老馬害怕這種結局,因為他想到了鮮有年輕人的馬家屯。八十年代、九十年代馬家屯的熱鬧他記得清楚,可惜現在,就算村裡修了路燈、鋪了水泥路、裝了wifi,可空了心的地方,華麗只是假象。繁華抑或發展,是有代價的。

舊時候的古城沒有高樓大廈、沒有鋼鐵支架,但並不妨礙其煊赫,只要有人,就算是極其普通的一條街,也會有屯街塞巷、車水馬龍的盛況。中國的農村一直在變化,一直在變好,這是過去幾十年的方向。在未來,人去樓空成了幅員遼闊的中國之偏僻農村發展的最真實又最恐怖的走向。

華麗難掩荒涼。

的確,新時代來了。播種機、微耕機、收割機、打捆機各個村子裡都有,租用很方便;煤氣灶、熱水器、洗衣機、電熱機、空調、冰箱這些家用電器,基本上家家都有。播種收割的農業耕作因為科技很大程度上解放了勞動力,村裡人做飯洗衣的日常生活也因為科技節省了很多體力。加上近年來政府在農村基礎設施上大力建設,外商採購、農貨交易、本地人日用採購都很便捷。早些年那種春天未來就破土耕地、盛夏烈日下鋤草採摘、秋天冒雨拉車收割、冬天凌晨排隊澆地的苦日子,算是徹底翻篇了。不可否認,農業耕作已經實現了半自動化,農民的生活也好過以往的任何朝代,按理說,這樣的農村應該大繁榮才對。

現實很複雜。就算現在的農村物質條件空前地好,依然無法避免“空心化”的大趨勢。馬家屯周邊的多少村子,人口“斷代式”地急速遞減,最有說服力的證據就是大多數村裡的小學紛紛關閉了,鎮上的中學也越來越少。現代化設施掩蓋不了鄉村萎縮的事實,一場大變革正在走向結局。

老馬向繁華祈禱,祈禱馬家屯能變好。

山河無恙、桑梓依然的故鄉早已不復存在,那些想著有朝一日衣錦還鄉的他鄉客,恐怕要大失所望了。

放眼廣場,好個氣派。無數條明豔的花帶相互交織,愣是將原本乾巴巴的水泥地裝飾得悅目雅觀,老馬神遊其中好像節日一般。幾十種花兒似被女皇武則天召喚而來,齊刷刷地趕來開放。屯(馬家屯,老馬生活的村子)裡的花兒可比這些玩意兒要孤傲高潔,哪怕上天上的西王母下令,此時冬月的氣候,它們依然堅持自我,潛藏大地。

它們跟隨天性,從不臣服於權威。回首昨日故鄉,春天一來,棗園的棗花,一溝青黃羞澀;柿子溝裡柿花開,黃花隱約半坡;李子坡上,一地純白,滿坡飛雪;北坡上,三月梨花開,數百畝雪白,四月桃花開,數百畝飄紅;五月一來菜花齊開,千里金黃一色,那是收穫神維爾圖諾斯的驚鴻一瞥。整個春季,麥綠如海、麥浪似濤,青墳底下數百畝青波盪漾,太和莊子數百畝碧水起伏,大瓜地上數百畝蔥蘢無疆……整個馬家屯被一望無際的綠麥包裹,那是豐收的地方。春有花,秋有果,夏季萬物火熱,冬來大地裹雪,薛家垣的天賜之美,城市遠不能及。天堂再美,不如故鄉。

想到屯裡,老人低頭,提手拭淚。

人朝高處走,這自古以來的趨勢,沒有哪個時代、哪個國度像今天的中國這樣強烈且集中。老馬認為,中國的城市化毫無疑問是激進的。古今中外的歷史上,所有基於政·治驅動的人口大遷移,威力都很大。

生在鄉野的人,是大地上的精靈;而活在城市的人,是地球上的社會動物。原本,人是自由的獨立的,像松鼠跟著四季的腳步生活一樣地農耕,像老虎在叢林中獨自覓食一樣地狩獵,像老鷹在高遠處巡視一樣地放牧,像鯊魚張開大嘴網羅一樣地捕魚。原本,人是獅子、是狐狸、是兔子、是蚯蚓,現在,人是猩猩、是蜜蜂、是螞蟻、是蝗蟲。城市貶低了人,政治降格了人。

廣場上的風格外地大,老馬捂緊衣服,最後一次觀望這座城市的模樣。小商販、警察、清潔工、流浪人、乞討者、民間藝人……一波一波的人進站了,一波一波的人出站了。一個人的工資需要多少才能在深圳溫飽?一個人的工資得要多高才能在這裡有個家?老馬替眼前這些意氣風發趕來這座城市的年輕人發愁。

城市的火車站是城市的門戶,進來的進來了,離開的離開了,能留下來的留下來了,留不住的便永遠不來。那他的英英呢,是否也被這城市蠱惑永遠不回馬家屯了?老馬懂得,逆流,從大眾視角來看,意味著失敗,或被說成沒有追求、沒有志氣、沒有雄心,至少現在,逆流回鄉是一件很尷尬的事情。

遠方,灰黃的燈光中,四周的樓群高高低低密密匝匝,似豆苗參差,如荒草瘋長。深圳的青春活力,被這些樓群鎮壓著。話說曾經的小漁村,如何發展成今天的樓城?在這蓬勃宏偉的地方,小人物顯得卑微又悲涼。

廣場上四面八方都是風,頭頂的棕櫚葉嘩啦啦地響,呼呼的風聲在身邊盤旋叫囂。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久得像是永別一樣。

也許只有自己的那間院子適合自己,那間馬家屯南頭巷從爺爺的爺爺手裡傳下來的老院子。老馬本來不願意離開馬家屯的,昨日小別,今日重回,卻總覺得回不去了。

鄉村是大地之神留給人的堡壘,如今被人拋棄自毀,可惜可惜。以造物主之眼俯視城鄉,只見瀰漫的焦慮,蒸騰的悲傷、腐臭的華麗、魔幻的快樂、潛伏的鬼怪、伺機的食人魔、刺瞎的牛羊、短命的雄鷹、交配的狼群、自殺的兔子、累死的昆蟲、附體的機器、夢中的人性……若天降大雪,大地成冰,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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