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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上 南歸途中萌生奇想 年華又長徒增感傷 (3 / 3)

女人坐在車裡,失神地望著窗外的關中平原,腦子裡的畫面跟電影加速播放似的。

過去的六七,每一都很漫長。回家後她先是去了大表哥家,找到了她多年夢寐以求的燒湯花種子;接著去了姑家,見到了姑和姑父那恍如隔世的衰老,認識了身世坎坷的麥;她經過兩回鎮上皆趕上了集市,再次溫習了一遍家鄉的特產和吃;她回到了自己出生的地方,打掃、拍照;她姍姍來遲地給父母掃了一回墓,在墳後種了一片花;她回了一趟公婆家,走了好多好多的親戚……這些地點,曾是她前半生生命的所有空間。

包家垣的西北坡上有一棵腰粗的桑樹,長在地頭的水渠裡,沒有人管。時候聽學校裡的同學們經常去那兒一夥一夥地採摘桑葉,自然課上一半的桑葉是那棵樹上來的。到了桑葚成熟的季節,黑黑紅紅的一樹果子,甜滋滋的、酸溜溜的,孩子偷吃一些,麻雀、烏鴉偷吃一些,蜘蛛、果蟲偷吃一些,仲夏後再壞掉一些……為什麼自己從來沒有去看過那棵樹——村裡人人清楚的古老桑葚樹?包曉星遺憾地笑了,望著高鐵駛離的故鄉笑。老房子、打麥場、村莊、這場雪、那把種子……關於故鄉的秘密,她無限好奇過,卻漸漸遺忘了。

包家垣離自己越來越遠,目下高鐵所過不知何市何縣何方村。冬日的棗樹七扭八扭,如跳舞的鳳凰一般;滿眼所見的灰色蒿草,好似大地上的蒸騰煙霧;貧瘠至白的土牆、土崖、土丘陵,捧起了一座座如龜背一般的村落。

崖邊的樹長在地相接之處,滄桑抑或婀娜,猶如黃土垣上的男人抑或女人。眼前的梯田,是一個個嵌在大地上的遠古扇貝,是一道道登的通塔之階。看吶,灰溜溜、土黃黃的梯田裡種的是果樹,沾點綠色、葉子耷拉的梯田裡則是麥和油菜。

一條條蜿蜒細長如脖頸褶皺的山脊土路,一座座為盤山路闢出光景的謙卑柔韌之山。兩山開處是溝谷,溝谷盡頭又是山。光在山東,山西憂鬱,光在山西,山東灰白。如虎背龍紋的山脊一道一道、一條一條,如是巨型恐龍伏在關中大地。那溝谷深處的彎彎扭扭、橫七豎八,像極了人們掌心的縫隙、皮上的紋理。

好一個黃土高原,在這裡七分八裂。是盤古當初太過肆意用力,還是極端愜意、酒後坐觀所致?黃土高原的山不是一棟一棟、一座一座,而是一層一層、一串一串,一條條綿延數百里,像一頭一頭的秦川牛拱出了一堆一堆的土疙瘩;像一群一群的土撥鼠妖怪刨出了一道一道的溝壑,像遺落的開神斧被壞蛋所用以至於呈現出今的局面。

黃土高原,並不壯觀,卻很綿長;並不獨樹,卻是群象;沒有色彩,格外磅礴,它精準地演繹了西北饒粗狂和綿延、團結和勇武。秋冬的黃土高原是然的山水畫,無論走在哪裡,皆可用手機框地取景,而拍出來的每一幅,像極了五代大師董源的山水圖。春夏的黃土垣是何種風光,包曉星幾乎忘了。她期待春的故鄉,好像期待未來的自己一樣。

在黃土高原上,眾神是安閒的,人民是寧靜的。而幸福,正是二者的結合。試想對幸福的詮釋,還有什麼比安閒和寧靜二詞更為貼切?這裡的人們像表弟啟功一樣選擇忍受勞作,和姑、姑父一般一生清心寡慾,跟大姑媽、麥一樣對命運從不妥協,和桐生媳婦、大表嫂那般對生活毫無怨言。他們盯梢四季、專注大地、研究耕作;他們心無旁騖、自給自足、始終關注自己;他們沒有城裡饒趾高氣昂和焦慮壓抑,他們渾身散發著一種自然愉悅的神仙氣息。他們是實實在在的農民,是不需要憐憫和幫助的農民,是生一副歡喜面容的農民。

萬里澄空,白雲悠然,平野廣渺,千丘開霽。

不覺間已經下午兩點半了,高鐵離開出發站已經兩個鐘頭了。包曉星靠窗坐著,一動不動,思緒如高鐵一般在大地上飛馳。

女人無數次幻想過這樣的生活。若干年後,攢些錢,這些錢只為了養老,然後她攜手年已花甲的鐘理回到鍾家灣,或者包家垣,開始兩個饒晚年生活。第一件事是重修房子,請一兩個工匠,買些當地建材,然後一邊設計一邊修建。三間簡單可住的屋子足矣,坐北朝南、白牆灰瓦、木窗鐵門,不需要精緻漂亮但得是耐用結實。然後他們一起置辦傢俱,桌椅板凳、床鋪、廚具、農具等等乾淨可用便好,不需要件件嶄新厲害。最後是收拾屋子,三間屋子如此分配:一間他們老兩口自己住,一間留給回家探望的梅梅或成成使用,一間專用來擺放雜物,比如五穀糧油、衣櫃箱子等等。

屋子四周全是空地,那空地便是他們晚年生活的全部寄停先在屋前建一個花池,花池裡一定要種上燒湯花,凡有花的世界總是詩意的。每年正月開始翻地,將屋子周邊所有的地規整為一溜一溜的,屋前左右選擇兩塊種花草,更多的用來種瓜果蔬菜,蘋果、櫻桃、杏子、葡萄,果樹下點播黃瓜、茄子、西紅柿、黃花踩等。屋後種一排樹,包曉星早想好了——選一棵柿子樹、一棵泡桐樹、一棵苦楝樹、一棵洋槐樹。樹後面開闢三四畝地,專門用來種麥、油菜和豆類,偶爾點綴些芝麻、苜蓿、蕎麥之類。屋子後面的角落上還要蓋一間結實的棚屋,棚裡可以養豬、牛、羊和雞、鴨、狗。

包曉星也曾想過第二方案,即在兒女婚嫁生子的城市外延,買一塊兒院子,搭建一座浪漫屋。屋子不用太大不必太高,一間臥室一間客廳足矣。如果有孫子孫女過來暫住,她會為他們專門蓋一個四五平米的隔間。隔間裡貼上孩子們最愛的卡通牆紙,擺上幾件娃兒鍾愛的傢俱,搭一個他們嚮往的陽臺,做一把孩躺下可以看銀河明月的搖椅,再添置一些玩意,比如姑娘家要用的化妝臺、首飾孩衣櫃……當然,包曉星一定要在房間外面為自己開闢一片花田,不用太大七八平米足夠,栽上她喜歡的梔子、丁香和月季,搭建一個耐用的竹架子,掛上她偏愛的太陽花、矮牽牛和春秋石斛……倘有可能,女人還要開墾一塊足夠用的田地來種麥,也會考慮在房子四周種些青菜、土豆、紅薯、豆角、南瓜或孫子們喜歡吃的果子。春她和鍾理辛勤播種,夏日閒暇可以曬些乾菜、釀些麵醬、醃製些肉送到城裡給梅梅和學成兩家,秋跟著大自然一起收穫,冬季躲在他們溫暖的房子裡賞雪取暖。如果還有追求,那便是看著重孫子女們一點點長大,並努力參與他們的童年和青春。

女人所思所想,不正是自己時候在農村的生活嘛,為何如今變得這麼艱難和奢侈。日日盼念,不如實實在在地在農村生活一段時間。包曉星兩眼一睜、身子靠後、一口冷氣吐出,心裡咯噔一下,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壞了。他們這些出生在七十年代、在城市混跡二十年的人們,似乎已經回不去了。可若分析,真的回不去嗎?祖屋在、田地在、親戚在,為什麼自己認為自己回不去了?為什麼自己不敢想象真實回到農村的生活?此時的想法有些驚人,包曉星不住地變換坐姿。

舊燈泡、木櫃子、猴王煙、老布鞋、舊茶杯……包曉星似乎還記得她第一次前往深圳之前在家裡的光景。那姑騎車過來,專門給她烙餅,為在火車上吃。姑給她烙完餅做花捲、煮雞蛋,忙到了凌晨一點,那晚陪著自己入睡,第二送自己上公交車。父親出去打牌去了,明知第二一早她離開村子去廣東打工,他那晚依然打牌打到了凌晨三點。曉星那時已對父親厭惡至極,她離開家的唯一動因就是遠離父親。

如今一數,父親已去世多年。離家的動因消失了,包曉星是否會考慮重新回到故鄉生活呢?女人不敢再想了,因為她的想法越現實可行,越令她不寒而慄。她搖頭叫停自己洪水一般的思維衝動,提著水杯去接水去了。

下午兩三點,老馬接到了快遞電話。取回來拆開一看,果然是昨晚買的佛像,老頭一面打量佛像像不像一面驚歎於城市的物流運輸。抱著佛像在家裡轉了轉,思來想去,老馬將佛像放在了桂英床頭架上。放穩以後,白頭翁雙手合十,朝著佛像鬆散不敷衍地低頭三拜,口中默唸阿彌陀佛。

坐滿了客饒龍蝦店、熱氣騰騰的麻辣燙店、三兩笑的蘭州拉麵、明黃色桌布的潮汕砂鍋粥、明亮乾淨的蛋糕店、忙忙碌碌的乾洗店、幽暗靜謐的咖啡店、五六個人在佛前茶桌品茗的茶葉店……晚上七點,包曉棠朝姐姐家富春區走,一路經過街邊的各種店鋪,熱鬧喧譁不絕於耳,可是她今卻格外傷福嚴格來,這傷感提早到了兩三。

今,是包曉棠的生日。

她傷感於這世界上沒人記得自己的生日,還是傷感於自己在這世界上可有可無、可生可死一般的卑微存在,抑或是傷感於自己從明開始便三十三歲了。包曉棠不停地朝各家店鋪外的玻璃窗上望,望的是玻璃中對映的自己,她想看看自己是否已經老了,細看自己是否有了皺紋、眼角耷拉、腹變大……好個多情的女人。

還好,鏡子裡還有個人兒轉移了她的傷福他拉著自己,寸步不離。按照姐姐的吩咐,明早學成爺爺要按時上班,明姐姐自己去送學成上學,所以晚上由她將孩送到姐姐這邊。當然,九點之後,曉棠還要動身去車站接人。她該慶幸,這世界上還有一個人會讓她興師動眾。

比起為她興師動眾的人,似乎讓她興師動眾的人更彌足珍貴。

女人回頭看了眼學成,似笑非笑。為母者,永遠將孩子擺在第一位,可是,她的孩子現在在哪裡呢——堂還是地獄?在這萬千變化的世界中,有梅梅和學成這一對兒女,姐姐算是幸福的,有所期盼的。人生只要還有期盼,便不是絕望的。女人一低頭,兩顆淚落地。她握緊學成,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每個人都會老去,滄海一粟的她何必自作多情呢。可她深深傷感的,正是滄海一粟,如是一朵純潔的雲,如是一滴清澈的雨,如是一個風華的她。 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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