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姝的雙眼如冬日的冰湖,雲舒便是低著頭也能感受到裡面的寒意。這是她第一次看見琴姝這樣嚴肅的樣子,她將頭埋得更深了,身軀不敢有一絲動作。簡月亦是低著頭,不發一言。
“江湖是聰明人的江湖。”
琴姝如珠落玉盤般清脆的聲音從倆人的頭頂傳來,淡淡的像湖面吹來的清風,卻輕易帶起一片波瀾,深入人心,在兩人的心間烙下無法磨滅的影響。
過了許久,八角亭靜得只能聽見夕陽下的晚風,琴姝一雙美眸注視著身前跪著的兩個人,“錯了便要罰,雲舒你自己去懲戒堂領罰吧。”
雲舒立刻叩首,銀鈴般的聲音激動得有些顫抖,“奴婢這便去。”
說罷,雲舒提起裙襬,朝著琴姝微微俯身,踩著碎步,退出了八角亭。在雙腳踏上凝實的地面時,才小心翼翼地轉身,快步走出了菡萏院。
琴姝垂著眼眸,望著跪在眼前的溫婉可人,將自己的手放在她的眼前,“簡月,你陪我四處走走。”
簡月伸出自己的手,想要去扶琴姝,卻見琴姝微微用力,將她緩緩拉起。她一驚,身體已經先一步站了起來,“小,小姐?”
琴姝沒有去回簡月的話,自顧自地走出了八角亭,身後的簡月亦是急忙跟上。
“我知道你比她懂分寸,但是分寸不是指一味的隱忍。”琴姝的聲音在晚風中依舊清晰,每一個字都穩穩傳入簡月的心間。
這半月,琴姝亦瞭解了雲舒和簡月的過往,兩人的性子完全相反,雲舒是積極的行動派,簡月則是消極的理念派。一人情緒暴露在外,一人情緒藏於心間。雲舒的性子需要打壓,簡月的性子則要激勵。
簡月前行的步子一頓,馬上又跟上琴姝的腳步,只是仍沒有說話。
琴姝清冷的眸子向後面瞟了一眼,心下輕輕嘆氣,不知不覺間她又做回了那個“心理疏導師”。
前世她做占卜時總是要先詢問一番被占卜者的各種情況,再進行占卜。若是遇見一些有心事的,便會先疏導一番,讓被占卜者能完全將注意集中在占卜上,這樣得到的占卜結果才會更準確。
琴姝走得很慢,輕柔的腳步聲像她的人一樣,一步一步看似隨意,每一步卻都踩在簡月的心上。
“簡月,你現在已經是秦樓的人了,外面的那些人與你再無干系,你不必時時擔憂。”琴姝從沈立時的嘴中知道,簡月的身世亦是可憐,是被逼無奈才進的秦樓。
簡月原是秦城一家小戶人家的女兒,家裡說不上富裕卻溫馨,只是這一切在一個夜晚都如鏡中花一般,破碎了。
簡月八歲時,她的父親鋪中接待了一位飢腸轆轆,面色憔悴的男人,也是這個人給她帶來了鉅變。秦城沒有一個人是簡單的,這是人盡皆知的,可是簡月的孃親還是救下了這樣一個來路不明的人。
兩年的時間,男人完全融入了簡月的家,他高大的身軀,一身的力氣還為簡家做了許多事,可這份和諧終是鏡花水月,一碰就碎。琴姝只知道,最後那個男人不知去向,簡月家破人亡。
從此,簡月過上了寄人籬下的生活,她帶著她年幼的弟弟在一位遠親家裡寄居。可是卻過著奴隸般的生活,弟弟更是因為不慎落水,不予救治,最後溺了。
簡月此時也出落得亭亭玉立了,一副小家碧玉的溫婉樣子,在遠親的眼中也成了籌碼,打算將她許給一位年過半百的富裕人家做小妾。
弟弟成了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她逃離了那個吸血的地方,卻發現自己無處可去。在秦城,她連一夜都過不下去,而那家遠親也未放過她,找了過來。
所以,她逃進了西街,遇見了雲舒,最後一同進了秦樓。自此,她的遠親再未尋過她,她也好似忘了那場噩夢般的經歷。只是總將自己藏著,遇事也總是能忍則忍,從未與人交心。
“奴婢知道。”簡月的聲音很輕,若不是琴姝一直將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琴姝都未能聽見,“多謝小姐開導,奴婢已記在心上。”
琴姝卻是停下了腳步,夕陽的紅光將她精緻的面容印得如同畫中仙,不施粉黛亦能與這天地的光輝爭美。
“簡月,我要的不是記下,是放下。”琴姝回眸,面上一片清冷,丹唇輕啟。
“小姐,你能放下嗎?”簡月溫潤的眼睛望進琴姝的眼眸中,溫柔的臉上都是堅毅的神色。
琴姝輕輕搖頭,似有些失望,她走近簡月,伸出手撫上簡月的髮絲,“我要你放下的是自己,不必將他人的過錯歸在自己身上。”
簡月望著眼前的佳人,明明比自己還小的年紀,眼眸卻深沉得讓她完全看不懂。更像是久經紅塵的老者,寬慰著她無處安放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