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沒有追究,暗衛便以為自己逃過一劫。
可是,他最後還是死了。
他死的時候忽然想起來,大約在景帝心裡,只有死人才會永永遠遠的保守秘密。
因為死人永遠不會開口說話,而景帝相信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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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孤很羨慕他。”
魏豐如是說了一句後笑起來,帶著幾分古怪的自嘲意味,“……像孤這樣的人,說出羨慕這種話,真是有些愚蠢了……可是,大概沒有比這更合適的詞句。”
“林兄天生耀眼,資質脫俗,哪怕是比別人都要晚開始,卻比任何人都要做的好,好上幾百倍,叫孤這樣努力了千百倍卻仍是碌碌庸庸的人如何自處!”
“這麼多年了,天下之士,四境之臣,孤都沒有再見過第二個林景芝!”
“你能想象當年他的威名傳遍天下是怎樣一種盛況麼?人人歌頌他,百姓愛戴他,空前絕後,睥睨四野!”
“可是孤是皇帝!”魏丰情緒忽然有些激動起來,倏地從位置上站起,撐著桌面同逐安拉近了一點距離,桌邊幾疊奏摺被帶的滾落在地上,聲音隨之拔高。
“皇帝啊,天下之主,一國之君,孤坐在這個尊貴的位置上,就該受萬民敬仰,天下跪拜!怎麼能忍受旁人的威望超過孤王?”
魏豐緊緊盯著逐安的眼睛,神色古怪的念起了當年那首童謠,然後便有幾分癲狂的大笑起來,甚至笑得彎下了腰,眼角跑出了點淚花,“聽聽,連街邊口齒不清的三歲小兒都在咿咿呀呀學這樣的童謠!好一個天下誰人不識君啊!”
“這就好像是一把刀,深深地扎進了我的心裡,絞心又絞肺!”
“所以,為了讓孤心裡舒坦一些,孤就設局逼死了他!哈,再厲害又如何,最後,還不是死在孤的手裡。”
“他是我的好友,我的良師,是孤唯一認可的將軍,孤敬佩他,贊同他,仰慕他,可是他也是孤的臣民!他該對孤跪下!”
魏豐越說越激動,臉上的神情複雜至極,不知道是哭還是笑。
“你說他死的冤嗎?你覺得他死的冤?不,一點也不!要怪就怪他太過出類拔萃!要怪就怪他太過耀眼!怪他得民心!怪他一直打勝戰!怪他太完美!他該墜入深淵,不得好死!”
逐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越來越紅,死死盯著魏豐,握在劍柄上的手捏得太緊,指節都發著白。
胸口喘息著,像是燒著一團火,這麼多年了,魏豐沒有跟任何人開口提過一句,今天卻是不同的,壓在心頭幾十年的秘密就這樣宣之於口,似乎有點莫名的如釋重負。
與其說是說,發洩更為妥當,等到情緒破碎又重拾後,魏豐終於想起來現在的處境,眼前的少年分明是來找他報仇的,可是他沉浸在過往,講的過於動情,以至於有些忘我,等回過神時才猛然發現,現在的氣氛壓抑得有些可怕,或許也可能是那少年此時的眼神,看得人心驚肉跳。
他暗暗後退,同逐安拉開了一點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