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寧姝一起被紅胭瞧上的姑娘們輪流去高臺中央表演才藝,有唱曲兒的,有畫畫的,甚至還有烹茶的。寧姝默了默時間,目前臺上的姑娘是她前面最後一位,她得開始做準備。便順內梯而上,隱去屏風後,將老強置來的花瓣往衣袖裡面塞。做完這些,她藉著屏風鏤花縫隙,偷偷打量起長桌前端坐的貴人們。
來者與寧姝設想大相徑庭,皆是端坐,一身黑色素衣,頭戴斗笠,斗笠上垂下的黑紗掩住人面,只能隱隱看到些許輪廓。他們身側各自立有兩個小廝,手中捧酒,隨時待傾。
寧姝沒有看出什麼端倪,收回目光,又開始擺弄袖口裡的花瓣。前面的姑娘正在彈曲,指尖掃弦,脆音錚錚,如霧靄隱青山,又如飛瀑落九霄,曲聲在婉轉與飄渺間自由徘徊,引人入勝。
突然,一聲淒厲劃過大廳,曲聲戛然而止。在場的人皆是一愣,像木偶般停住動作。
正在彈琴的姑娘最是震驚,望著眼前的斷絃手足無措。上臺前她明明檢查過琴,沒有絲毫問題,怎麼弦說斷就斷了呢?
短暫寂靜過後,臺下端坐的一個黑衣男人很是不悅,對紅胭揮手。寧姝聽到身側的環環倒抽一口涼氣,小聲問她:“怎麼了?”
環環彎腰附去她耳邊低語:“那個貴人是在座中地位最高的,他要是發話,這姑娘十有八九要當軍妓了。”
“軍妓?!”寧姝大愣。
環環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咳嗽兩聲,又直起身站好。寧姝扭頭去看前面,只見那彈琴的姑娘已被嚇傻,跌坐在地癱軟如泥。領命的三個壯碩男人上臺去拉她,她像任人擺佈的死魚般,絲毫沒有反應,滿眸死氣。
寧姝十指緊蜷,氣得渾身發抖。別人家辛辛苦苦培養出的好姑娘,被他們這般拐來還不算,甚至還要奪去她們未來一生幸福,實在太可恨!她指間關節咔咔作響,環環嚇了一跳,連忙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勸:“你別找死,這些人都厲害著呢!曾經有個會功夫的姐姐硬要闖出去,結果被打得血肉模糊,可慘可慘。”
寧姝深深吸了口氣,努力平復心緒。這個時候她確實不能衝動,為一人而把自己摺進去。現在她荷包不在身邊,絞毒冰絲也棄了,若是近搏,對面人數太多,她雙拳難敵四手,遲早體力不濟。
可真要眼睜睜看著那個女孩就此毀掉一生?
“小柔姑娘,你可以上場了。”老強繞到後臺提醒。
寧姝鬆開十指,側目去看前臺,斷絃琴已經被收走,被強行拽走的少女嗚咽聲細細碎碎從遠處傳來。偌大的高臺空空蕩蕩,正靜靜等待著她。
寧姝蛾眉微蹙,仍是不忍心看那女孩被毀,思索間目光落到閒置的琴架上,忽然心浮一計,從腰際抽出手絹卡入鬢髮中,遮掩住半張臉,起身款款走到臺前。
臺下的人見到她這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模樣頓時有些驚訝,四個黑衣人彼此交換了眼神,為首那位略是搖頭,在不知她葫蘆裡賣什麼藥的情況下,他倒有些興趣繼續看看。
寧姝見他們沒有要求她去掉手絹,也就站到中央,屈膝一禮。
“小女子晉小柔,欲一展舞藝,搏各位貴人一樂。”
為首男人身子前傾,伸出右手,懶懶托住下巴。等了一陣見寧姝絲毫沒有動靜,他輕嘖一聲,指尖輕叩木桌。紅胭頓時如臨大敵,碎步行到臺邊小聲催促:“快跳!”
寧姝挑唇一笑,再次行禮:“不瞞各位貴人,小女子才疏學淺,在家中身份低微,能習舞已是不易,因此小女子並不會箏樂,亦不會弦曲。”
“哦,你待如何?”那男人唇角浮現一抹玩味。
寧姝不疾不徐道:“方才見那姑娘箏曲上頗有造詣,或許能解小女子燃眉之急。如今趁她還沒離開此處,小女子斗膽,想向各位貴人借她一借,一舞罷了,再處置她也不遲。”
“嗬,你倒是個膽大的,”席中其他人開口,“但凡來到此處,各個都噤若寒蟬,跟鵪鶉沒幾分差別,你竟還敢跟我們討價還價?”
寧姝莞爾:“貴人之所以能為貴人,自是有過人之處,又怎會跟小女子計較許多?”
那男子謔笑道:“伶牙俐齒。”倒是側目示意,讓人將之前那姑娘又帶了回來。
寧姝見狀心裡微微鬆了口氣,她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那姑娘是否能逃脫軍妓的命運,還得看她自己能不能好好抓住這唯一的機會。
很快女孩除錯好新琴,她仔細檢查每一根琴絃,直到確認不會再失誤,才抬頭向寧姝看去。寧姝見她眸底有些晶瑩閃爍,但神色已經鎮定下來,便對她輕輕頷首。
女孩指尖再次掠起琴絃,卻是與之前全然不同的曲子。寧姝適時揮出長綢,皓腕纖纖,雪綢飄飛,白與白的碰撞間,她一身鵝黃色衫裙如玉蘭花瓣般悠悠綻開。少女受她舞姿感染,心中越發激盪,指尖瀉下的琴音如江河萬里奔騰。琴聲漸入佳境,寧姝足尖點踏每處重音,撩繞著雪綢在臺上旋轉,或傾身,或掩容,一舉一動牽扯所有人的目光。耳聽少女的節奏越來越快,大有收尾之勢,她縱身一躍,將袖中花瓣紛紛輕灑而出。
眾人皆被這突來的花雨給震懾住,怔愣間卻聽幾處清脆鈴音響起。定睛去尋,只見寧姝像只輕杳靈雀般,身形飄晃著,不停用雪綢擊打四角垂下的鈴鐺。鈴音和曲聲相合,舞姿與花瓣糾纏,毫無章法的表演卻配合得恰到好處,看得所有人心激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