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過什麼年?哪裡有那心思!不瞞你說,自打袁崇煥殺了毛文龍,我便擔心怕有今天,可是終是難以逃脫,這怕是命中註定的。當年袁崇煥起復,我是抱著極大的期望,想有朝一日重振東林雄風,後來你入閣身居首揆,外有良將,內有重臣,東林漸有生氣,澄清天下自是不難,可惜袁崇煥卻太急於事功了,一招不慎……哎!”錢龍錫再也說不下去,神情極是萎靡。
韓?苦笑道:“稚文,當年的血雨腥風你沒經歷過,只是仰慕當年東林黨人,為其不計生死忠心為過的大義所激,後來你多年在南京為官,實在體會不到其中的甘苦。當今閣臣之中,你我、汝立、靖之都廁身東林,孫稚繩也心向東林,於東林的長處體會甚深,卻少有看到其短處,東林多坦蕩君子,世人多不懷疑,可是東林持論失之於偏,你可理會得?”
“矯枉過正,也是應該的。”
韓?心下頗覺不然,搖手道:“但如此一來,東林特立於朝,極易成為眾矢之的,便是弊病。皇上對朝臣植黨極是不滿,不可大意。”
“我還道首揆大人是沒了壯年時的銳氣,卻原來有這般的心思。難怪你居中排程,不偏不倚,是怕皇上抓到把柄,如履深淵,戰戰兢兢,這首揆也沒多少滋味了。”
韓?將疏本還與錢龍錫道:“外圓內方,不可強爭一時之氣,譬如行棋佈局,大勢為重,不必糾纏細枝末節。總之,黨之一字,慎勿再提。”
“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去,其言也善。我是回家頤養的閒人了,言語自然少了諸多忌諱,話從心出,口無遮攔,不轉什麼彎子,只是痛心東林這大好的光景轉眼化作煙雲,隨風而散,心有不甘。唉,多說也無益了,聽說皇上有意召周延儒入閣,我還是趕緊給他騰出地方吧!”錢龍錫嘆息搖頭,滿腹心事和盤托出,面色顯出幾分迷惘和盛宴將畢的淒涼。
韓?大有兔死狐悲之意,黯然道:“稚文,你回老家也好,躲躲風頭,遠離是非之地。其實該走的是我,歲月不饒人,真是頂不住了。”話一出口,便覺似有假意安撫之嫌,哈哈乾笑兩聲。
“首揆萬不可走,你走了東林大纛誰來撐起?”
韓?沉思片刻道:“那就看情勢如何了,崇煥之事一日不了結,我心裡的疙瘩一日難去,一旦他性命不保,我……唉!勢必身不由己,心有餘而力不足呀!”
錢龍錫凜然道:“那就拼死一爭。”他一字一頓說出,心下想必極為絕望。
“和誰爭?和皇上爭麼?”韓?搖搖頭,“徒勞無益,何必求此虛名。”
屋內一陣沉默,寂靜得令人尷尬。錢龍錫見不可再勸,正要起身告辭,卻見曹化淳一步跨進來,躬身道:“兩位閣老都在呀!”隨即挺直身子,正色道:“萬歲爺口諭。”韓?、錢龍錫急忙起身跪倒。
“兵部尚書梁廷棟仰體聖心,替朕分憂,自請審訊袁崇煥,閣臣擬旨。”
韓?、錢龍錫暗忖:這是刑部的職責,怎麼竟交與兵部?梁廷棟在遼東時,便與袁崇煥有隙,若他來審訊,想必凶多吉少了。曹化淳何等機靈聰慧,見二人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嘻嘻笑道:“兵部有了袁崇煥通敵的實據,萬歲爺自然允了,哪個不想立功!”
“什麼?梁廷棟有了實據?”二人大吃一驚。
“是人證,小的本不該說的。”曹化淳眨眨眼睛,“不過,此事終瞞不得閣臣,兩位閣老平素極看顧小的,小的總要報答不是?”說著左右看了一遍,壓低聲音道:“那人是袁崇煥的同鄉,自幼在一塊兒玩大的知己。聽說就為了一個總兵的職位……唉!防人之心不可無呀!小的告退了,這會兒萬歲爺那邊兒人手少。”拱一拱手,轉身走了。
“首揆大人,你可要救崇煥呀!”錢龍錫渾身冰冷,禁不住哆嗦起來。
韓?長長嘆出一口氣來,悶聲道:“怎麼救?我身為他的座主,難辭其咎,也不方便說話。那人是誰?怎的如此喪盡天良!”
“想必是謝尚政。眾將之中只有他一人與崇煥屬總角之交。”
韓?心下大疑,急問道:“他怎麼到的城中,與梁廷棟交結在一起呢?”錢龍錫木然無語,只將頭慢慢轉動了幾下,看來也不知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