籌餉是最為頭痛的事,張至發聽了便覺頭昏目眩,往日在朝堂上,皇上一言籌餉,眾皆啞口,他也低頭不做聲,但今日奉旨召對,躲是躲不過了,他忽然想到前幾日看到的一個折本,起立奏道:“臣連日與戶部尚書程國祥計議,尚未想出什麼可行的法子。微臣身為首輔,值此民窮財盡之時,彷徨無計,不能替皇上分憂,實在罪該萬死。不過,臣前些日子看到一個本章,倒談了籌餉之策,但臣以為妄誕,就沒有進呈。”
“講了些什麼?”
“懇請皇上下旨,命江南大戶輸餉。”
“哦?江南各地確實太平了多年,富庶異常,競相奢侈,叫江南大戶們捐輸些銀錢,倒也理所應該。這個奏疏是何人寫的?”
“是個名叫李璉的太學生。”
“這倒可救救急……”崇禎不禁有些心動,但見楊嗣昌默然無語,問道:“你以為如何?”
楊嗣昌與張至發見了禮,才說道:“臣以為李璉此折不過書生之見,一無可取。”
張至發漲紅著臉,含著幾分嘲諷道:“楊本兵想是有別出心杼的妙策了。”
“首輔謬讚,嗣昌沒有什麼良策,只是覺得必要三思。所謂勸輸實則是強徵,以此而論,有四不可行。國家人才大半出於江南,勸輸事關係甚大,牽扯到的縉紳大戶不少在朝為官,勢必群議洶洶,人心浮動,此其一不可行。國家歲入大半出於江南,京城的祿米和民食,以及近畿和薊、遼的軍糧,莫不如此,這等天下糧倉,不可輕動,此其二不可行。富家實乃貧民衣食之源,傷及一個富家,許多貧民便失了依靠,更沒了活路,不得不從賊,此其三不可行。最可怕者,此議一倡,亡命無賴之徒群起與富家為難,大亂叢生,再難遏制。”
楊嗣昌說得張至發則無言以對,崇禎醒悟道:“這些富家實為國家根本,他們若是皮,貧民則為毛,皮之不存,毛將安附?向他們勸輸,還不如向京師諸戚畹、勳舊藉助。”
張至發是萬曆二十九年進士,在京師任職已久,備知戚畹、勳舊內情,嚇得噤若寒蟬,心中不住地告誡自己:“說不得,可說不得呀!”遍體流汗,深深地低下頭去,不敢看崇禎一眼。就是頗想有番作為的楊嗣昌聽得也有些心驚,那些戚畹、勳舊或為皇親國戚,或屬數代受封廕襲爵位的世家,與國鹹休,尊榮無限,非一般仕宦可比,實在招惹不起,以免大禍臨頭,後患無窮。
過了片刻,崇禎等不到附和之聲,問張至發道:“卿看向戚畹藉助,該叫誰家先出頭做個榜樣?”
張至發支吾道:“這、這……”
“先向誰家藉助為宜?”
“這、這……”張至發急得滿頭大汗,大張著嘴,聲音低得彷彿藏在喉嚨深處。
“到底是哪家?”
“這、這……臣實在不好說。”
“有什麼不好說的?”
“這、這……容臣回閣商議。”
崇禎厲聲責問道:“你身居首揆,不敢直言任事,如此尸位素餐,國事安得不壞!再若首鼠兩端,只求自保,定當拿問。起去!”
崇禎厭煩地看著張至發退走,嘆口氣說:“這也是不得已的法子,朕心裡沒底,怕做起來有什麼阻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