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萬不可,老師樹大招風,天下不知有多少眼睛盯著呢!若給東廠的偵知,反而幫了倒忙。學生已勸說幾個志同道合的人拿些銀子出來,牧齋先生、來之、梅村三人籌集了三萬兩,馮銓、侯恂、阮大鋮也各出了一萬兩。”
“天如,馮、阮二人的銀子你都敢用,這是復社高於東林黨之處。東林黨說是給魏忠賢殘害了,其實是吃虧在門戶之見呀!”
張溥點頭道:“能為我所用,學生求之不得,如何會拒絕?如今已湊了六萬兩銀子,準備北上入京。只是近日清兵四處騷擾,多爾袞殺入山東,沿途擄掠,路上不安寧,還要等些日子。”
“內憂外患,正是多事之秋呀!”周延儒搖頭嘆息。
北京又面臨一場浩劫。揚武大將軍貝勒嶽託統領右翼軍先行,從密雲北邊牆子嶺毀壞長城,破邊牆入關,薊遼總督吳阿衡大醉不起,睡夢中遭斬殺。奉命大將軍睿親王多爾袞統領左翼軍,自青山關毀邊牆而入,兩軍在京郊通州會師,然後繞過北京,至涿州,兵分八路向西前進,一路順太行山,一路沿運河,六路在太行山與黃河之間並進。崇禎大驚,下令京師戒嚴,詔天下勤王,以宣大總督盧象升督天下援軍,入京陛見。
盧象升的父親剛剛故去,他連上十疏,哀懇皇上准假奔喪,在家守孝三年。不料,皇上不但沒有準請,反而調星夜來京。清兵入犯,京師危急,他只好暫且放下奔喪的念頭,帶領一萬多騎兵日夜趕路。這日黃昏時分進了北京城,草草洗了把臉,吩咐謝絕賓客,在書房裡養足精神,準備一早入朝。四更時分,家奴顧顯叫醒,捧著二品錦雞補服,穿戴整齊,騎馬到了承天門西邊的長安右門以外,門內走出一個身穿一品仙鶴補服的中年人,四十多歲的樣子,中等身材,兩鬢和鬍鬚依然烏黑,雙眼炯炯放光,極是精明強幹,朝盧象升拱一拱手,笑道:“九翁,來得好快!算著你還有兩三天的路程,不想昨夜就進了城。”
“閣老訊息好靈通!學生將步兵留在了後面。”盧象升認出來人是東閣大學士兼領兵部尚書事的楊嗣昌,急忙把衣帽整了一下,跨步上前施禮。
楊嗣昌拉住他的手打量一番,見他麵皮白淨,軒眉朗目,英氣逼人,一邊往皇城內走,一邊說道:“皇上單獨召對,足見恩寵,教人好生豔羨!只是想到九翁多日不在京師了,有幾句話正要請教,也算提個醒兒。”
“請閣老示下。”
“東虜兵勢甚強,朝臣意見紛紛,莫衷一是。皇上問起來,九翁如何對答?”
盧象升駐足抬頭看一眼楊嗣昌,朗聲說道:“朝臣意見學生猜測得出來,必是不外主戰主和兩種,學生主戰。”
楊嗣昌嘿然道:“九翁忠心可嘉,但你可曾想過倘若一戰而敗,大局如何支撐?可要慎重三思哪!”
“學生既帶兵入京,惟有死戰退敵,粉身碎骨,以報皇上。”
楊嗣昌不悅道:“九翁何出此不祥之言?”
盧象升恨聲說道:“學生以不祥之身,馳援勤王,豈敢貪生怕死,坐視清兵蹂躪京畿,為千秋萬世所不齒!”
楊嗣昌苦笑道:“外寇不足慮,而內匪實為心腹之患。未能安內,何以攘外?山西、宣大之兵,皆國家精銳。流賊未平,務必為皇上留此一點家當。不然一旦與清兵殺得兩敗俱傷,豈不是便宜了那些流賊?皇上一心要做聖主,這層窗戶紙捅破了,皇上也會為難,望九翁仔細體會。”他望著前面高大巍峨的皇極殿,說道:“再往前頭就是建極殿,恕不奉陪了。”
二人揖拜而別,盧象升看著楊嗣昌的背影,心裡默默地思忖著:難道皇上竟會主和?他繞行皇極殿西,穿過右順門,遠遠看到殿外肅立著兩列錦衣儀衛,手裡持著各式的儀仗。太監引領著他從左邊彎腰登上臺階,望見崇禎已高坐在盤龍寶座上等候,十幾個太監鵠立兩旁,左右兩尊一人高的古銅仙鶴香爐青煙嫋嫋。他緊趨幾步,跪在丹墀上行了常朝禮,手捧象牙朝笏,走進殿裡。
崇禎第一次單獨召見盧象升,見他一副文弱書生的模樣,不像嫻於騎射、衝鋒陷陣的猛將,但崇禎早已看過吏部存檔的履歷,盧象升三十九歲,天啟二年進士,問道:“聽說你天生神力,一把練功的大刀重一百三十六斤,可是真的?”
“那是臣幼年練臂力時所用,留在宜興家中,想必鐵鏽斑瀾,朽壞不堪了。”
崇禎半信半疑,命他平身,說道:“虜騎入犯,京師戒嚴。卿不辭辛苦,千里勤王,忠勇可嘉。”
“蒙皇上知遇大恩,為王前驅,是做臣子的榮幸。今國危主憂,臣當肝腦塗地,以報陛下。”
崇禎安慰道:“朕知你喪父未久,不得已為國奪情,卿不要辜負了朕意。”命馬元程拿出花銀、蟒緞,賜給盧象升。
盧象升兩眼含淚,便覺熱血沸騰,叩頭謝恩道:“恕臣直言,聽說有人主張輸銀割地,與東虜議和,每年輸銀六十萬兩,並將遼東割讓,以求朝夕偏安之局,這不是步宋室之覆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