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協掌吏部,令郎一個微末之官,升遷選調倒是極平常的事,不用費多少周章,只是……”溫體仁拿眼睛瞟著錢象坤,故意將話收住。吳宗達心領神會,一旁攛掇道:“君子成人之美,弘載兄這般清正的好官,平日只知耽心國事,哪裡想什麼兒女私情?眼看著那些不成器的庸官俗吏個個填了肥缺,總不能教老實人吃虧吧!”
溫體仁連連擺手道:“那倒不會。只是擔心幫了倒忙,壞了老先生的名聲,實在不敢開罪呀!”
錢象坤聽他如此說,怎能輕易教他落個空口人情?忙道:“言重了。如此盛情雅意,我豈能不知好歹地拂逆了?只是勞累費心,無以為報,實難心安……”
“報答什麼?老先生若是送什麼銀子,便是通了關節,兄弟哪裡還敢援手?老先生若以為欠了人情,要還也不難,我知道一家新開的酒館,老先生做東請我們幾人大快朵頤一番如何?”
“什麼好酒館?漫說一次,就是百十次也無不可。”錢象坤大喜,問道:“在什麼地方?”
“大隆福寺的一個衚衕裡。老先生有意破費,可要早去訂下席面,以免吃不成了。”
“什麼山珍海味,莫非是龍肉,這麼稀罕搶手?”錢象坤大不以為然。
吳宗達與溫體仁相視一笑,笑道:“倒沒那麼金貴。只是這家酒館做的菜餚是有數的,晚去便沒貨了。若是幹喝他們的酒,刀子似的,小弟自信沒有老先生的酒量,怎敢幹喝?”
“這倒怪了,有銀子也不掙,寧肯閒著?”
溫體仁應道:“嗯!小本生意,沒有做大的心思。這也是操守,思不出位麼!”錢象坤聽他說得不動聲色,卻一語雙關,似含嘲諷之意,臉上又是一陣發燒。
三人來到酒館,小二斟酒上來,錢象坤端杯一嗅,笑道:“果是烈酒。這孫記燒刀子聞名關外,不在地凍天寒的時候喝,有些傷身。”
“你這般的好酒量,怕什麼?不是心疼銀子吧?”吳宗達一番調笑,錢象坤不好再說什麼,舉杯幹了,溫、吳二人乘機再勸,錢象坤盛情難卻,心裡又想著南京的兒子不日可來團聚,哪裡把持得住?一連幾杯下肚,便不再推讓。孫記燒刀子果然名不虛傳,溫體仁又暗地吩咐換成五十年的陳釀老酒,力道更大,不消半個時辰,已喝得爛醉如泥,第二天依然滿嘴酒氣,渾身無力,掙扎不起,只好稱病在家。溫體仁從容地寫了舉薦閔洪學的摺子,遞了上去。錢象坤知道已是兩天以後的事了,將訊息傳與周延儒,皇上已然準了,再無可挽回。
張溥聽到這裡,嘆惋道:“皇上英明聖睿,竟沒有識破他的險惡用心?”
“天如,看來你恨烏及屋,動了肝火。你想皇上英明,自然不願出個什麼把持朝政的權臣了。首輔本來就權重,身邊沒有一個異心的,如何制衡?”
張溥沉思道:“依你說來,皇上是有意準了溫烏程的摺子?”
“不錯!近來首輔安插的人也多了一些,難免遭人議論。皇上聽了,想必有些擔憂。皇上乾綱獨振,容不得恃寵而驕之人,最怕再出個大權獨攬的魏忠賢。”
“師相可是不願多生是非,才命你來遊說我?”
吳昌時眯眼應道:“小不忍則亂大謀,不必急於一時。”
“要是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地步呢?”
吳昌時的兩眼連跳幾跳,粲然笑道:“當日首輔說你承接東林先賢,你還推辭,這不正是東林的風骨麼?不過,首輔吩咐:上摺子若成功,他心裡感激;若不成,那他怕難以保全你,只好請你先避避了。”
“難道要我縮在家裡不出門麼?”張溥天性有些狂狷,最不怕權貴,聽到躲避二字,大覺不快,不由面色一寒,彷彿罩了層嚴霜。
“那倒不必,只怕要委屈你過幾年優遊林下的日子了。”
張溥不平道:“我一身正氣,反要躲溫老賊?”
“累及師相,事情就更沒有迴旋的餘地了。你再好生想想,不必爭一時之氣。”
“若勞而無功,我甘願吃苦領罪,決不累及他人。”張溥長長撥出一口氣道:“如此,我也可報師相知遇之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