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
張溥四人聽得雲裡霧裡,向那收拾酒筵的酒樓夥計問道:“小二,那邊是什麼人,如此驕橫?”
夥計朝外望望,將門關嚴了,才轉身低聲道:“大爺們想必是外地人,竟不認得瀛國府的管家劉全老爺?他老人家可是有著大大的名頭,滿京城裡沒幾個不知道的!”
“瀛國府是什麼來歷?”
夥計吃驚道:“我看大爺們都是讀書做官的人,京城那些外戚勳臣的府第怎的不知?這瀛國府可是大有來頭的,府裡的瀛國太夫人乃是當今皇上生身之母孝純劉太后的老孃,那劉全是太夫人孃家人,又伺候太夫人多年,紅得發紫,驕橫一些哪個敢說半個不字?”
四人聽說是外戚勳臣府上的家奴,知道是個厲害的角色,不再追問。夥計卻感嘆道:“要說皇上可也真是孝順之極,不到三歲,就沒了孃親,聽說他沒出宮做信王的時候,曾偷偷向老太監打聽劉太后的墳塋,派了太監王承恩代為祭奠。有道是沒孃的孩兒無人疼,太夫人見了皇上,摟著心肝肉地哭叫死去的皇太后,皇上見了太夫人真如見了孃親。一元復始,每年大朝後,皇上都要親到瀛國府拜賀春節,恩賜的珠寶金玉,嘖嘖嘖……”那夥計說得兩眼放光,兀自意猶未盡,彷彿眼前堆滿了金銀珠寶,極是豔羨。
“啪啪啪……”四人心裡正在各自嗟嘆,一陣拍門聲傳來。夥計開門一看,見是個四十歲上下的漢子,中等身材,白麵微須,向小二打躬道:“小哥,兄弟楊義,有幾幅祖上留下的字畫,因急著用錢,想到雅座求幾位老爺發善心幫襯幫襯?”轉身一揖到地,“實在對不住了,攪擾了老爺們的雅興,各位就唸在小人一片救主的忠心,包涵一二。”
“你帶了什麼字畫?請坐下說話。”張溥剛才聽了個大概,知道他有黃山谷、米元章二人的墨寶,有心見識一番。酒樓夥計見客人不怪,收拾盤碟出去,端上幾盞熱茶,關門退下。
楊義急忙將身上斜挎的一個絳棠色包袱取下開啟,小心捧出三個卷軸,恭敬地遞與張溥,在椅子上斜簽著坐了。張溥展開一看,一幅是黃山谷的行書《松風閣帖》,一幅是米元章的行書《多景樓詩》,另一幅是趙孟頫的山水《鵲華秋色圖》。仔細看了款識、流傳印章,都是珍品,看來這家確實遇到了天大的難事,不然絕不會將這麼珍貴的書畫忍痛割愛。別說是五千兩銀子,就是作價一萬兩也不多,平時藏家都是密不示人的,想要看一眼都難,不想卻偏偏碰上劉全這麼一個不識貨的主兒。張溥邊看邊摸,眼睛一刻也沒離開字畫。
楊義見他愛不釋手,攛掇道:“這三件書畫是我家老爺心愛的寶物,不是老爺吃了官司,要用銀子打點,哪裡捨得出讓!小人想這查樓也算是京城有名的酒館,定有不少的官宦士紳鉅商大賈,可去了幾間雅座,卻沒有幾個識貨的。”
張溥問道:“什麼價錢?”
“五千兩。”
張溥蹙眉道:“這三幅書畫倒是值這個數,可我們都是春闈赴考的讀書人,一時怕拿不出這麼多的銀子。”他平日極喜黃山谷的字型,平日難得一睹法帖真跡,如今近在眼前,心裡實在有些不捨。
楊義好不容易遇到個買主,豈肯輕放?急道:“我家老爺平日交遊稀少,小人實在求助無門。老爺要真喜歡,情願再少五百兩。”
張溥搖頭道:“那我也買不起。進京趕考時帶的銀子不多,僥倖高中金榜,幾個同鄉送了賀儀,與手頭所餘的銀子加在一起,不過三五百兩,何況還有別的用處。我剛剛授了翰林院庶吉士,正在歷事觀政,除了有些許銀兩補貼伙食外,俸祿一文也沒有。這動輒數千兩的珍秘,實屬有心無力,抱歉之至。”
“銀子再少,就辦不成事了。天意,天意呀!”楊義抑鬱地將書畫包起,垂眉低首地轉身便走,長嘆道:“老爺,小人無能,救不得你了!”聲音哽咽嘶啞,兩眼流淚,神情極是無助。
張溥有些不忍,問道:“敢問你家老爺上下。”
“我家老爺上楊下鶴字修齡,在京城也是有名有姓的二品大員。”
吳偉業搶問道:“他不是在陝西做三邊總督麼?”
楊義拍著大腿,惱恨道:“聽說有人在皇上面前訐告我家老爺,惹得皇上震怒,派緹騎要將我家老爺扭解回京,打入天牢。”
吳昌時冷笑道:“什麼訐告不訐告的?是他自尋死路,卻怪哪個!”
“你、你怎知我家老爺犯的是死罪?”楊義驚恐無狀。
吳昌時看看張溥、吳偉業、陳子龍三人,悄聲道:“聽說陝西出了大事。”
“什麼大事?”三人各覺愕然。
“神一魁又叛亂了,攻陷了寧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