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士郭解,”聶壹忙解釋,“他隨小人來此護駕。”
“郭俠士可知,《孟子·離婁下》曰:‘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中行說冷冷地懟駕車人。
仕子們的偶像蘇秦、張儀之流,遊走六國,鼓唇弄舌,封卿拜相,才算得功成名就。哪有什麼母國概念?忠君就是愛國。因為他們沒有國家意識,反對的也是某家某姓的政權。所以中行說這個針對漢帝的報復,毒害無數無辜百姓。
“哼!是誰唆使匈奴單于挑釁,稱謂上自稱“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單于”,而蔑稱我大漢皇帝?”
郭解勒停馬車,撩開門簾進到車廂:“娘娘!讓小人殺了這閹人!以報我大漢屢屢被辱之仇!”說著,竟一手抓住中行說衣領,一手拔出柄短劍來!
“郭俠士住手!”王娡看著這個精幹的年輕俠客,忙勸阻,“莫要衝動!本宮和中行傅有話說!”
“是。老奴對單于說,我們匈奴騎馬穿獸皮,是因為皮衣服適合草原馬背民族。我們吃牛羊肉,是老天賜給草原民族強健的肌體。失去這個傳統,匈奴人還叫匈奴人嗎?匈奴民族還能存在嗎?”中行說並不驚慌,冷笑著用他那尖細的嗓子說道。
“老奴駁斥漢使,匈奴人的不孝,是因為老人年老體弱,不能承擔保家衛國的責任。之所以把最好的留給青壯年,年輕人吃好穿暖,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家園。漢朝計程車兵出征前,父母也會把家裡最好的衣食,拿出來給上前線的男人。這怎麼能說是不孝順呢?”
漢使指責匈奴人父親死了兒子娶後母,哥哥死了,弟弟娶嫂嫂,是為亂倫。
中行說理直氣壯,我們匈奴這個習俗是為了保證種姓純潔,看著亂,但是一個種姓血脈的純潔性卻得以保留。不像你們漢人,假正經,是不娶父兄的妻子,但是親緣關係疏遠,自相殘殺,甚至經常改姓。
漢使指責匈奴人不戴冠服,沒有君臣上下尊卑。
中行說指責漢人虛偽假正經,說匈奴人講求簡易,沒有繁文縟節。漢人雖有禮節,往往禮儀凋敝,上下埋怨推諉,還不如匈奴人管理起來方便。
漢朝給匈奴的國書,竹簡長一尺一寸。中行說讓匈奴單于給漢朝的“國書”,竹簡長一些,一尺二寸;信函所用印封,也比漢朝大一圈。處處壓制漢朝,彰顯自大自尊。
“中行傅如此貶低漢文化!這是您從小耳濡目染、熟讀經書典籍,浸潤其中的華夏文明!”王娡也忍不住氣憤,“難道學成文武技,貨與帝王家不成,就要踐踏貶低麼?”
中行說培養匈奴人的民族自信和民族自尊情緒,使漢朝以和親及禮義羈縻匈奴之政策,全面破滅!無怪乎後人稱其為“漢奸鼻祖”!
“難道老奴如此,不是為大漢所慮嗎?”中行說振振有詞,“匈奴所有人口加起來上不足漢一郡。匈奴人所有資產加起來,也不抵漢物產十分之二。”
“老奴警告匈奴,如果匈奴人習慣了漢人的生活方式,離不開漢人的服裝和食物,那就糟了。漢朝只需要十分之二的物產,就可收買整個匈奴。”
“反過來。匈奴人口不及漢之一郡,便讓自秦以來,兼大漢幾十年日夜不安。倘若接受漢農耕文化,焉知不會強大,以致侵吞漢地、取代漢廷?”
“冒頓單于統一匈奴各部,又向東打敗東胡,得以脅迫鮮卑、烏桓這些小部族;老上單于殺月氏國王,驅趕月氏西遷。匈奴疆域之大,已控制整個西域。現軍臣單于又貪漢地繁華,屢次舉兵。”
“老奴勸說,漢地為我匈奴之庫房,布帛糧草隨手可取。無需費心耕作,秋獲之時騎兵越長城,搶掠返回即可安然過冬。正如放羊,養肥了去宰……”
王娡聽得大為震驚!中行說,功耶?過耶?
如他所言,他對匈奴的功勞,是鞏固了匈奴民族自信心,堅定並神聖化了草原傳統遊牧生活方式。對匈奴的罪過,是排斥一切先進農耕文明產物,導致匈奴人打進中原農業區不留戀不定居,搶劫一波就拱手退出。
反過來對大漢而言,有近憂、無遠慮。匈奴頻繁寇邊,劫掠一番遁走,百姓慘遭荼毒,讓邊境無安寧之日。可匈奴對中原國土無佔領意圖,對大漢的國本和統治,並不傷及根基……
難道自“白登之圍”以來的和親之策,讓匈奴接受漢文化,是錯誤的?
王娡狐疑地看看聶壹和郭解,這二人也啞口無言。郭解嘆口氣,出了車廂趕車。
作為現代人她知道,蒙元和滿清的統治,是遊牧民族和漁獵民族文明,入侵統治農耕文明,都曾在華夏文明史上,給中華大地留下烙印。
如果讓匈奴人充分漢化,這種歷史會不會提前上演?王娡打了個寒噤,她看向中行說。
“中行傅思慮竟如此深遠?如何謀劃眼下之計?”
中行說自稱精通儒、法、道、陰陽之學,縱橫之論。他這詭辯機巧之言,難免不是為自己洗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