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男人,被物理閹割,本就是他心裡最大的痛!這種痛,不僅是生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生理上,閹割之人失去男性特徵,無鬍鬚,無喉結,聲音尖細,這是無法掩蓋的特質。所以在別人眼裡,這類人就像怪物。
而這種特質,反過來會讓他更敏感,更容易心理扭曲。尤其在這蠻夷族類、崇尚男性勇武的地方,可想而知中行說有什麼樣的遭遇,是什麼樣的心態!表面的尊敬掩蓋不了骨子裡的輕蔑。
“既然中行傅在此地並不舒心,何不歸還大漢?韓王信之子韓頹當,之孫韓嬰,都已迴歸。韓頹當已是功高侯。其子韓嫣現是太子伴讀。”王娡勸說道。
“聽說中行傅是燕人,其實我也和中行傅有些淵源。家母本是燕王臧荼孫女。當年燕王起兵造反失敗全族被滅。燕太子臧衍,逃亡匈奴並死在那裡。家母流落塞外,輾轉回到漢地嫁與平民,生下我兄妹幾人……罪人之後,現在不也成了大漢國母了嗎?”王娡說道。
“皇后娘娘!老奴,老奴心裡苦啊!從來無處訴說!”中行說哭泣,“我中行氏,起源於西周姬姓荀氏,為春秋五霸之晉文公上卿。晉文公重組三軍,先祖荀林父將中行軍,遂以中行為氏。本是貴族世家,家族敗落後,遷至齊地和燕地,老奴家族即是燕地一支。”
“老奴家貧,但士族之風猶在。自幼愛讀書,儒、法、道,陰陽之學,縱橫之論,無不涉獵。本欲將一身所學報效帝王,光耀宗族,奈何家貲不夠舉仕……”
西漢的人才選用,就是郎官制度。文帝時期規定,貲算十可為郎。貲就是家資。算是一種稅。所謂貲算,家庭財產稅也。每年統計家資,擁有一萬文錢的家產,則需納稅一百二十文。
貲算十及以上者可為郎,就是家產得有十萬或十萬以上,每年給國家納稅納得多,那你就可以當官。一些有才學的子弟,往往因為家裡窮根本沒機會出頭。
“為求聞達,老奴效法秦相趙高……淨身入宮……只求伴帝王身旁,得見天顏,抒志獻策!”
此時因去戰國未遠,士林風氣猶有戰國餘習:重事功、尚名利。所以,有些人就不擇手段攀附權貴。誠如王娡,也是因美貌過人,被母親臧氏與長陵田府獻於君王,以換榮華富貴。
一個人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下決心自斨殘缺,放棄身份的屬性?!本為學成文武技,貨與帝王家,結果被帝王家給貨了!難怪中行說被遣匈奴,會如此憤怒!
“可老奴時運不濟!”中行說搖頭嘆息,“先有才華無倫的賈誼,後有名滿朝野的晁錯!大漢仕子人才濟濟,老奴作為不全之人,只能在後宮苟且……”
“竇皇后統領後宮,常命諸人讀誦《道德經》。老奴進言,談及順勢而為和無為、有為之變機,只是想博皇后賞識,卻開罪了竇後!趁和親之際,將老奴遣往匈奴陪嫁!”
“老奴不願前往胡地,乞求皇帝換人。可……皇帝說,老奴為燕人,燕地與胡虜相鄰,熟知匈奴風俗,又兼熟讀典籍經書,機言巧辯,非要老奴前往!”
在名士賈誼的提議下,文帝採取了“五餌”之術來引誘、軟化匈奴人,即——用盛裝華車引誘其眼,用珍饈美味引誘其口,用音樂美人引誘其耳,用奴婢豪宅引誘其腹,用禮遇降者來引誘其心。
意思是,你們匈奴人別天天刀呀砍呀、血呀戰呀,多不文明!不用來搶東西,漢朝給你們送去!
絲帛繒絮,又輕又軟又保暖,比你們用邦邦硬的腥臭獸皮,割幾個洞、穿幾根繩子舒服吧?
麵食糕點,有形有色有味,比你們架著棍子燒牛糞,烤得外焦糊裡冒血的畜肉好吃吧?
粟米種子,農人匠作,歌舞美女送去,帶你們種種地、蓋蓋房,聽聽歌跳跳舞,多好呀!
實在不行,來來來、到漢地,給你房子、車子、妻子、孩子、票子、位子,咋開心咱咋來!
這是把“能戈善武”的匈奴,變成“能歌善舞”的民族。總之,就是要用糖衣炮彈,把匈奴給和平演變了!
為了在匈奴內部滲透漢廷影響力,文帝希望透過和親來實現這個目標。但和親公主不是後世宮鬥劇女主,個個白蓮花又心狠手辣。
所以,和親公主是表面工作,實際上需要有別人來輔助。而這個人必須要有一定心機謀略,並且熟悉匈奴情況,同時還忠誠皇室。
竇皇后推出了中行說。但是,中行說不想去,文帝非要派他去,導致中行說投靠匈奴。
這個世界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一個默默無聞的小人物,被放逐天涯有苦難申、且從此一生都不能再歸故土。於是中行說出離了憤怒:必我行也,為漢患者!
中行說的轉變,重點並不是他做了漢奸。而是文帝在用中行說過程中,忽略了一個錯誤。這個錯誤就是,選人用人只考慮才,忽略了所用之人的德行和意願。
正因為中行說有文帝所認定的智謀和能力,投靠匈奴後,很快就獲得老上、軍臣兩代單于的寵幸。
“即便如此,老閹夫也不能以母國為仇敵,助那胡虜荼毒我大漢百姓!”駕車之人氣憤憤吼道。
怎有如此暴烈之人?還沒出匈奴的地頭呢!就罵中行說“老閹夫”,不是犯人忌諱嗎?王娡想撩開門簾看清車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