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來極早,曆法推演,說的是兩頭不見春。新年一過,那一場大雪不僅僅兆示豐收年景,也將凜冬寒意盡數遮掩,隨著皚皚盡去,春意悄然而來,翩翩而至。
再有幾天日便進二月,正午頭裡已頗有熱意。日頭下,引著碳火、提著小桶進門的二妮與夜遐邇額上已見汗珠,不知道說了什麼悄悄話的姐妹,二妮臉上更見酡紅。
已然捲起袖子的夜遐邇由二妮扶著進了屋,吩咐著自家弟弟去拾些柴火。
不待夜三更起身,閒不住的二狗已經向外蹦躂,
“我去我去。”老寨主看著二狗出了門,搖頭嘆氣,對這個孩子也是無奈,道:“三公子,二狗小孩子心性,您怎麼也跟著起鬨?”聰明如夜三更怎麼可能聽不出這有些護犢子的老寨主心裡所想,畢竟也是在他跟前一天天長大,不是親生更似親生,說白了還是擔心二狗子安危,半大孩子若是出門在外,家裡誰不掛念?
當下寬慰道:“您就放一百個心,到時候有我看顧著,絕對不會讓他出一點事。難不成不讓他去他能聽?到時候他自己偷著跑出去咱們去哪找?不如就答應他,他跟著我您還有什麼可擔心的。”二狗抱著柴火又跑回屋來,扔下柴火又往外跑,
“我去殺雞。”誰家小子不好客,屋裡屋外忙不迭。夜遐邇由二妮幫襯著添柴燒水,初來乍到也不熟悉,手生的緊,很多事都要二妮搭手。
好像誰都沒有再說話的意思,一時裡屋裡屋外倒是陷入安靜。有人燒水,夜遐邇樂得清閒,手裡捏著一根枯樹枝,輕輕搖著。
一旁二妮拿著蒲扇輕輕扇風,連一直都是沒話找話的老寨主也是看著爐火旁的兩女,眼含笑意。
久無動靜,夜遐邇忽然又哼起了只流傳於皇宮內院的清樂,溫婉悠長,引得二妮手裡蒲扇都停下。
那邊老寨主笑意溫和,視線也從夜遐邇身上側移向院裡二狗,那一心想要出去闖蕩的少年此時仍舊對著那隻被摜到奄奄一息的大公雞無可奈何,為難是該拔毛或是再給上一刀。
“二狗子從小也沒見過爹孃,唉,苦命的孩兒啊,真是吃百家飯長大。就屬吃我家的最多,和二妮搶,還和二妮爭這個家,那得是十年前,二妮因為二狗搶了她一塊玉米黍黍,就攆二狗走,說這是她的家。二狗當然不願意啊,就說是他的家。”老寨主臉上那些個皺巴巴的紋路好似都彎了許多,笑意濃濃,
“這幾年才知道讓著二妮,長大了啊,一轉眼就長這麼大了。”人到老年,更易念及從前,兒孫承歡膝下,才是欣慰。
“你還記得不三公子,這小子當年可沒少纏著你,讓你帶他出去逛,天天拿著根樹枝子耍刀弄劍。”老寨主笑意更加爽利,想到五六年前才十多歲的半大小子,上房揭瓦下河撈魚,煩人事可不少做,
“現在真是大了,聽話了不少,氣人歸氣人,總比那時候懂事了。”不知道老寨主這話裡意思,夜三更也沒言語,心想著是不是剛剛自己說以後帶二狗出去見見世面,人一老便思慮多的老寨主就平白有了些心事。
只是老寨主臉上笑意逐漸收斂,變得正色,語氣裡就多了些從見面到現在都未有的嚴正,他忽然問道:“我這歲數,讓你小倆叫聲爺爺不為過吧?”顯然不明白這個總是笑呵呵的老頭兒忽然會如此一問,姐弟倆明顯有些意外。
夜三更坐正了身子,專心聽教。再怎麼說,平時隨意歸隨意,可既然長輩如此重視,做晚輩的這點禮數還是要有的。
那邊原本注意力全在火爐上的夜遐邇也不著痕跡的側了側身子,耳朵就很明顯的朝著弟弟一邊偏了偏,顯然也是好奇這個從見面就讓人心生近意的老寨主到底是因為什麼事,連得語氣都變了一些。
長輩如此,小輩出於禮貌都要細心一些。夜遐邇笑道:“您這話說的見外了不是,跟著二妮叫您聲爺爺,還怕您老不答應哩。”扶著那根權且叫做柺杖的樹杈,年逾古稀的老寨主那些條皺紋漸漸舒展,並沒有回應夜遐邇的客套話,而是緩緩道:“你們都是富貴人家出來的孩子,還能毫不嫌棄的和我們這幫子人打交道,我本就不該多問。”抬手製止了夜三更的欲言又止,老寨主繼續道:“年輕的時候也想著出去闖闖,看看外頭的花花世界,就在這附近幾個州里瞎折騰。也沒混出個什麼名堂,倒也是聽了不少厲害的人和事。三四十年前了吧,聽說過有個厲害的人物,咱也不知道是不是吹噓,說什麼打遍天下無敵手,就是你們口中的那一座江湖,讓他一個人攪得天翻地覆。那時候也有著一把子力氣,就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跟人會上一會,可真是笑掉大牙啊。”真就如同閒話家常,老寨主說的話都是毫無連貫的沒頭沒尾,想起什麼就說什麼似的,扯東道西。
他仍是絮絮地講著自己年輕時的所見所聞,就像是兒孫承歡膝下時聽他們講屬於他們那個年代的故事。
“後來在風陵渡當過一陣子船工,又聽說那位厲害的人物,在北夷子進犯咱們京城之際,力挽狂瀾,那可真是了不起。那些年,有好些個說書唱戲的天天的扯開攤子說道這些事,耳窩子都聽得起了繭子,有句話說的我到現在都記得,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咱也不是那種有學問的,就覺得這話夸人,那得是頂了天的厲害。對是不對?”自然知道老寨主口中所講的人是誰,夜三更與夜遐邇此時裡也不知道該不該接話。
老人也沒想著能得到回答,看向姐弟倆呵呵笑道:“亓城主昨夜裡派來的那位大人要是不說,我是萬萬不敢相信,你竟然是夜王爺的孫子。”略作停頓,老人繼續道:“要是我還沒記錯,應該是三年多以前,還是寨子西邊大牛家去亓城主莊子裡送貨回來講,說是京城裡來了一男一女找亓城主尋人,就是一個挺壯實的男人跟一個挺小巧的婦人,不說名字也不講緣由,就是滿城裡的打聽,打聽的是個什麼背刀的姑娘,和一個負傷的小青年。”說到此處,老寨主眼睛就看朝向了門口那件粗布包裹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