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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天威不測重廢太子 皇心難度再囚胤祥 (2 / 2)

方苞眸子晶亮發光,一口頂了回來:“皇上廢黜太子,是為保大清天下萬世相傳,實實在在的一件事,怎麼是空言?太子本來就有罪,復位之後不思改悔,變本加厲,會飲聚議,結黨營私,打擊異己,事實俱在,你王掞也直言不諱!就這麼一個人,難道能受任於天下,拯庶民於衽席?說太子有異動,是皇上的話。我雖不敢斷言,察其言,觀其行,這會子也覺甚屬可疑!天下之主是當今萬歲,你王掞捫心自問,你一味保胤礽,是出於公心,抑或以死力爭,邀取不貳臣之名?”這番話,句句落地有聲,王掞先是渾身一顫,接著伏地號啕大哭:“……太子並無不臣之心,求皇上不要誤聽他人讒言……”他不再稱方苞為“小人”了,方苞見他如此悽惻,也不由動容,嘆道:“王掞兄,你也不用這樣,太子一廢再廢,國家難免要傷元氣,皇上也痛心吶!但為社稷,不能以私情廢公啊!太子沒有不臣之心,皇上的詔書裡也說了,其實這樣做,也是為太子好——”

“就是這個話。”康熙也悽然一嘆道,“朕一生做事,毫無遺憾,只這個胤礽,自小兒看他長大,朕心裡最疼憐他,可憐他的母親還是為他難產而死的……朕到地下,難見祖母和皇后啊!”他拭了一把淚,又道:“看來這個太子當不好,也不全怨胤礽,皇子們管著八旗,建牙開府,各有屬官,各有所主。不同於前明各皇子只有世爵,不管實事。太子是個為頭的,想保住位置,不能沒有自己的人馬。左右群小,希圖恩榮,又防著別人來奪,結黨就勢在必行的事了。既然如此,立誰為太子都不好。看來只有暫時不立太子了。”

這件事馬齊、張廷玉、方苞等人雖然沒有議論過,來來回回,心裡不知折了多少個過兒了,太子結黨被廢,再復位,仍是以結黨被廢,很是耐人尋味——天下早晚是他的,何苦要結黨呢?康熙寥寥幾句,就明白道出了底蘊:有八旗制度,便有太子結黨,想在太子位上坐穩,沒有一幫人擁護不成;要想太子不結黨,除非廢除諸王八旗制。但動搖八旗制度,等於解散滿族主體,去掉這個“祖宗家法”談何容易!一時眾人俱都啞口無言。

“所以,”康熙說道,“不能事事依著漢俗,得照此時此地此情此景確立大計:自今而始,休言立太子之事——直至朕死!”

眾大臣不禁瞠目結舌,太子制度,漢唐以來沿襲數千年,雖然時有廢立,卻從無中斷——至死不立太子,那誰來繼位?馬齊當先說道:“此事非同小可,望萬歲慎慮而後行!恕奴才孟浪,總有一日萬歲要龍馭上賓,若天下無主,何堪設想!”

“馬齊所言極是!”王掞原還怔怔地聽,至此覺得自己不能緘口,遂道:“國無儲君,一旦有變,紛爭乍起,人臣誰能收拾局面?”

康熙目光炯炯地看著殿外,慢吞吞說道:“是啊!齊桓公英雄一世,首建五霸大業,身死之後,五公子紛爭百日不發喪,屍首都放出蛆來,朕焉得不懼?但立太子的又誰有好下場?你們都是飽讀史書的人,不曉得玄武門之變?不知道永樂胤難?胤礽若是不立為太子,焉有今日之禍?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朕已仔細想過了。太子,決不可再立!”方苞原聽康熙說不再立儲,也覺不妥,及至聽了康熙這番話,很快就明白了康熙的意思,正要說話,卻聽張廷玉道:“宋仁宗三十年未立太子,大清太祖、太宗皇帝也沒有預立太子,國家反而日臻隆治,奴才以為皇上想得很對!”

“很對?”王掞反唇相譏。他不能苟同張廷玉的“高見”。他的祖父王錫爵是明萬曆年間的首輔,曾連章奏請冊立神宗長子朱常洛為太子,反對立寵妃鄭貴妃的兒子朱常恂,得到成功,而聲震天下。康熙為了使他好好輔導胤礽,曾賜王賜爵“懋勷貽範”匾額。康熙的話,張廷玉的話,在他聽來都是對他的嘲諷,叩頭說道:“張廷玉身為首輔,當面阿諛君主應該誅之,以謝天下!”康熙見張廷玉面紅耳赤,要駁斥王掞,便止住了道:“王掞,你雖然言語激烈,但朕知道,你輔佐太子,並無不循規矩的事。所以朕不怪罪你。朱天保、陳嘉猷是另一回事,所以他二人已經被拘押軟禁,審明之後還有旨意。你是有歲數的人了,肝火不要太旺,回去息息火,靜養幾日,至文華殿任大學士,有諮詢你之處,朕自然召你——來人,扶王掞下去,他跪的時間太長了……”王掞被康熙這番不軟不硬、似體貼又夾著恫嚇的話弄得張口結舌,不知該怎麼回話,半晌,方嚥了一口唾沫,無可奈何地說道:“臣——領旨!”

康熙眼看著太監小心地扶著王掞出去,方嘆道:“難能可貴!惜乎輔佐非人啊——像十三阿哥,是個敢作敢為的……”遂轉臉問眾人道:“你們還有事麼?沒有就散了罷。”

“萬歲,”馬齊說道,“十三阿哥雖有黨附胤礽的事,但據部裡官員說,辦事很盡力,且甚清廉,是不是……”康熙臉上毫無表情,沉吟良久,說道:“照胤礽的例,築高牆圈禁起來!”

高牆圈禁,在宗室親貴中是極重的處罰,鰲拜、索額圖謀反,也不過如此,現在太子的案子尚未審結,就把“從犯”胤祥先行圈禁,而且方才的話裡還透露出讚賞之意,怎麼一霎工夫就變了?眾人都把目光投向康熙,覺得眼前這個皇帝越來越難侍候,越來越莫測高深。只方苞心中一動,若有所思地頷首不語。

“你們放心!”康熙笑道,“朕必定選一個堅剛不可奪志的人做你們日後的主子!”

第二次廢黜皇太子後,朝局似乎比第一次要平穩些。皇子裡除禁錮了胤礽和胤祥外,再沒有進一步的株連,下邊臣子裡監禁扣押的清一色是***人。只有宗人府、刑部大理寺最忙,日夜審訊,夾的夾,打的打,一連半個月,才算將案子讞定了,內閣會同各官合計,著都統鄂善、副都統悟禮革職,發奉天軍前效力;著託合齊腰斬;著齊世武絞刑,收監候處。兵部尚書耿額是索額圖的家奴著令圈禁。下餘的沈天生、伊爾賽、朱天保等人則請旨斬立決。直忙到十月中旬,才算各事就緒。各省督撫原都心驚肉跳,生怕捲進這天字第一號官司裡,至此,倒都安下了心。

但此刻的京師,情勢恰如冰封了的永定河,上頭平靜如鏡,下邊激流如湍。胤禩在廢太子的當日就臥病在家,靜觀事變,等著康熙下令再行舉薦。胤禟、胤、胤裝作優哉遊哉模樣,今日訪友,明日會文,出入於方苞、馬齊、張廷玉,甚至告老致休的李光地、梁清標、伊桑阿的庭戶之間,卻絕口不談朝務,很是安分守己。處置胤礽黨羽的事,直到十月十九,才頒下朝令。胤立刻來見胤禩。躺在床上的胤禩一躍而起,高興地說:“如鳥獸散,真一大快事!”胤也道:“正是如此。這一來***再無翻身之日了!我只奇怪,怎麼推選太子的事至今連一點信兒也沒?”

胤禩淡然一笑,說道:“豈有不下這個詔旨的道理?皇上不過是想看看我是否在下頭運動罷了。其實就是上次,也是你們冒頭,話說得太露鋒芒,這次我不吭聲。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看看萬歲是什麼章程?等著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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