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這黃子做用?”胤哪有這種閒情逸致?看著任伯安說道:“又是你這老王八,拿牡丹花溜鬚拍馬?”任伯安忙打千兒請安,笑道:“倒叫十爺猜準了,奴才到洛陽進貨,順便捎回來孝敬爺的。”胤撲扇了一下扇子,說道:“你八成是見四爺、十三爺又到刑部清理案件,施世綸這老雜毛又回來了,沉不住氣,搗騰這些花草來撞木鐘的吧?這馬屁在我這裡拍不響,這些花我一樣也看不中。”
胤轉臉笑謂任伯安:“你回去吧,用不著怕。四爺最謹慎,沒有把柄不會抓人。倒是你那個雜貨鋪,該盤就盤了吧!”
任伯安在京師蹚得開,一是靠了胤禩、胤禟兩座山,更要緊的是,處心積慮二十多年,密建了百官的官箴冊,幾乎一人一個檔案,藏在公主墳北的雜貨鋪裡。被胤一語點破,任伯安吃了一驚。抬頭看胤禩時,胤禩毫無表情,只胤禟微微頷首,便知他們兄弟已經通了氣,一顆心放下來,躬身說道:“爺說的是,這就回去處置,遷到齊化門外老當鋪,和八爺對門兒。”說罷見眾人無話,匆匆去了。
“老十,”兄弟四個走進書房,隔窗賞花,胤禩落座,說道:“我聽說你這些天發瘋,在府裡天天打人,這可不成啊!打死奴才固然不叫你償命,也有幹例禁!”胤端起酒,嘆道:“八哥說的倒好,這口氣那麼容易咽的?人家往死裡掐我,我不掐把自己的奴才,難道憋死不成?”說著從後襬裡掏摸出一個小包,開啟了,說道:“你們認得這物件麼?”阿靈阿渾身一顫:“水莽草!十爺您……”
“對了,又名斷腸草!”胤收起包兒,陰森森一笑,“別看我粗,心裡明白著呢!什麼時候善撲營來拿我,我就嚼吃了它!”連這個“二百五”也動了真情,說出的話動人心扉,眾人無不黯然嘆息。
胤禩滿臉戚容,半晌才道:“其志可悲,其心可憫哪!誰料是這種結局來著!我原也想死,後來想,未免太便宜了胤礽、老四和老十三!如今看來,我們還沒到那一步。我得瞪眼看著胤礽是怎樣登極,怎樣做皇上!人心在我這邊,有這一條就有指望!”
“咱們這回是捱了一悶棍。”胤禟道,“可回頭冷靜想想:咱們吃什麼虧了?”
究竟吃了什麼虧?幾個人都沒想過。掂量起來,太子原本就是胤礽,不能算吃虧;胤禔兩面三刀,本不是自己一夥,拿掉了等於去一政敵;經過這一折騰嚇退了胤祉的覬覦之心,豈不是好事。說受懲處,除了胤禔,就是胤祥,餘下的連根汗毛也沒掉,只好似到口的肥肉又掉了,有點遺憾罷了。
“九爺這話有醍醐灌頂之效!”王鴻緒是今日“賞牡丹會”的倡議人,聽胤禟一語反詰,知道火候已到,將辮子向椅後一甩,朗聲說道,“我們根本沒吃虧,只是欲速不達,沒討大便宜,自己覺得吃虧罷了。這次朝野傾動,都知八爺人心所向,萬歲雖然沒有采納眾議,總不會看不見!聽說又要晉八爺親王,這就是好兆頭!”
阿靈阿突然抖起精神,眉頭一挑道:“上書房馬齊是我們的人;張廷玉手無實權,模稜兩可;九門提督隆科多是佟家人,八爺一個條子,叫他胤礽三更死,他就活不到五更!”
胤禩目光一閃,良久才說道:“談得太深了吧?我可無意做永樂皇帝!諸臣工都推薦我,原出我的意料,更沒想到自己會上了火爐子,烤得如此難受!現在皇上既然指了胤礽仍當太子,等著瞧罷。他有德,我就輔佐,他無德,那天也不容他久居尸位——我束髮受教,魘鎮的事我不幹,也不信。更不信一個有道的君子會魘得與母妃通姦!現放著一個鄭春華還在,將來好便好,不好時,這就是人證!一股腦兒翻出來,有熱鬧看呢!”眾人品著胤禩話意,不由莞爾而笑。胤起身笑道:“看來這**倒成了寶貝!得防著胤礽殺人滅口。可惜浣衣局掌權的不是我們的人,得想個法子買通了,把這婆娘弄出來養著才好!”當下眾人又說了些沒要緊的風話,方才各自散了。
太子廢而復立,遍天下人人皆知,只是對浣衣局的賤奴和幽閉的宮人照例從不宣旨,她們依舊矇在鼓裡。鄭春華被貶在此,已近十個月,這地方處在暢春園東北,環境卻也幽靜,每日由蘇拉太監督著,浣洗衣物帳幔,幹不完的粗活,飲食既不好,動輒又得挨訓受罰。她一個弱質蒲柳,倒硬挺了過來。鄭春華當日發落下來,口傳諭旨也只一句話:“著鄭春華至浣衣局當差”,太監們既不知她身犯何罪,也不知她能否起復回宮。過了七月七,康熙皇帝南巡,浣衣局領事太監文潤木召集宮人傳話,命眾人將宮中所用褥、被、枕、帳、紗幕、氈毯清洗潔淨,迴鑾時要一切齊備。又指著一大堆衣物道,“這是毓慶宮的物件,趁著天熱好洗,不要混了,這是太子爺的東西。”
“太子!”鄭春華彷彿被電擊了一下,臉“刷”地白了,半晌才問道:“文公公,哪個阿哥是太子?”文潤木已得著胤的話,叫好生照料鄭春華,扯著公鴨嗓一笑,說道:“就是二爺唄!二爺已經復位了——這些活計不用你幹,你依舊在西配房只管收疊洗幹了的東西。你身子單弱,缺什麼東西找我,黑心廚子做的飯不中吃,你以後就搭在我的夥上去。”
後頭的話鄭春華都沒聽見,她腳步虛軟,駕雲似地回到西配間。看著十幾個忙著疊衣服的宮女,說了句:“我有點頭暈,先歇息了。”便踅回下房,把草褥子理理,窸窸窣窣取出一個小紙包。開啟了看時,是雪白如粉的藥,約有一小匙——那是早就預備好的上好砒霜——撫弄著藥包,心裡翻騰了許久,將砒霜倒進碗裡,兌了茶水,用調羹慢慢攪動。
這是一隻美麗的手,皓腕如玉,削蔥一樣的指尖細膩得柔荑一般。此刻卻在毫不遲疑地調製死亡……眼看著那些霧狀的**漸漸融化了,鄭春華理了一下頭髮,將身上衣裳扯平整,將碗放在床頭小桌下,半躺了下去。又從懷中取出一隻金紐扣——那是胤礽和她**時遺落在她房裡的,自囚禁以來,她一直貼身藏著——把玩著,臉上忽然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訥訥道:“總算到時候兒了。”
“什麼到時候了?”文潤木一腳跨了進來,呵呵笑道,“鄭家的,聽說您身子不好,要不要尋個郎中來?前日十四爺親口對我說,您沒大罪,叫我好生照應。這不,十三爺也看您來了。我瞧呀,您災星退了!”說著便見胤祥揮著扇子,一晃一晃地走了進來。文潤木忙道,“爺,鄭主兒在這屋。請進!”一邊忙著倒茶,一邊口中笑道:“萬歲爺出巡。老大的排場,我想著您得一程子才得來呢……這裡什麼好的也沒有,怎麼侍候爺呢?”
胤祥“嗯”了一聲,注視著發呆的鄭春華,笑道:“都是些虛熱鬧,送主子出了正陽門,我就退了下來,不失禮就算盡了孝道。我賞了文七十四一處宅子,你回去看了沒有?”
“見了!三進三出,臥磚到頂的宅院。這是在北京,要到外州外府,人家看著就是鄉宦了!”文潤木忙道,“我要過去磕頭謝賞,我爹擋住了,要給爺立個長生牌。爹也不叫。老頭子說了,報恩不在這上頭。我們文家能有今日,是由祖上的庇廕才遇上了十三爺。不出死力給十三爺賣命,下輩子也還不清爺這個恩債!”胤祥點頭暗忖,怪不得四哥從不受別人薦的人,一律自己物色,若早就這樣辦,我府裡也會針插不進水潑不入!遂笑道:“我能指望你們報個什麼恩?只要你有了這片心,天不辜負你,我也不虧待你——我是奉了太子爺的命過來給鄭主兒傳句話。你有事只管忙,待會兒過來,我還有話說。”文潤木忙打千兒答應著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