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突然叫住了胤礽,“你不必回去和阿哥們一處跪雪地,就在戒得居聽候旨意。等回北京,朕告祭了天地,就好明發詔諭廢黜你,省得你再發太子脾氣打人——你不要尋短見,只管放心,朕不要你的命!”胤礽揹著身子一動不動氣憤地說:“我這太子,我這一身都是父皇給的,父皇要廢就廢,要怎樣就怎樣,何必祭告天地?”說罷拔腳走了。
“你們幾個都跪下,聽朕說。”康熙目光變得十分可怕,“現在有幾道詔書立即得擬。胤禔,你傳旨給阿哥們,不奉旨,有擅出戒得居者,格殺勿論。對胤礽雖沒有明旨,朕已決意廢黜,不得當他作皇太子看,連他的話也得停止代奏!”胤禔出去,康熙才轉臉對張廷玉和馬齊道:“不能不防胤礽作怪!要即刻將凌普拿下,派妥人送京師拘押。發廷寄給各省督撫,多餘的話也不必說,只說停用太子印璽。非奉特旨,無論何人不得擅調一兵一卒。著人用快馬探一下,狼瞫的兵到了哪裡,他來了也不必見朕,先把八大山莊護衛住再說!”說罷,也不就座,站在几旁立等。
張廷玉素來行文敏捷,辦事迅速。康熙一邊說,他已在打腹稿。此刻援筆濡墨文不加點,數百言諭旨頃刻即成。康熙略一過目,鈐了隨身印璽,立刻就交煙波致爽齋文書房謄發。
一切事畢,天已將近四鼓。乍聞遠處一聲雞鳴,康熙剛笑著說了句“聞雞起舞……”忽然臉色變得十分蒼白,雙手神經質地抽動了一下道:“朕好頭疼!”……身子一晃便沉重地倒在榻上,驚得眾太監“唿”地圍了上去。
“皇上!皇上!”馬齊和張廷玉撲上去,一邊一迭聲呼喚:“來人!快傳太醫!”
帳外守著的張五哥三步兩步跨了進來,至榻前看了看昏倒不語的康熙,突然大叫一聲,撲到康熙身上號啕大哭:“萬歲爺……你醒一醒兒!我是張五哥……就是您在殺場上救下來的張五哥……你睜開眼看看我!你怎麼了?”張廷玉見張五哥只顧咧著嘴慟哭,急得說道:“你慌什麼!你的職責是守住外頭!”連連催五哥出去。自己也似熱鍋螞蟻般的在帳中兜著圈子等太醫,一不小心,平平的氈地,居然把這個沉穩持重的宰相絆了個仰面朝天。
胤禔至戒得居前傳了旨,因見大家都垂頭不語,又撫慰道:“皇上說了,不株連不牽累,弟弟們不要慌張。就是胤礽,只要恪守臣道、靜養思過,也沒大不了的事——一切都由大哥維持,千萬不要為無益之舉。”胤見他得意,湊到胤禟耳邊笑道:“大哥今兒吃了蜜蜂屎,你瞧他那輕狂勁兒!”胤禟微微一笑,胤禩在旁只裝沒聽見。那胤生就惹事的秉性。歪著頭一哂,上前對胤禔作了一揖,嬉笑道:“瞧這陣勢,我得恭喜大哥了?如今你這麼得臉,自必是另有機密,何妨漏個底兒,叫兄弟們也歡喜歡喜——喂,是不是儲君有份了?”
“十弟,你盡愛取笑!”胤禔假哂道,“這不是人臣論議的事,我可當不起!”胤毫不在乎,擠眉弄眼笑道:“!我又不想謀逆,也不指望那個太子位子,問一問打什麼**緊!只大阿哥你如今是檯面兒上的,守著父皇暖烘烘的大帳,忍心叫弟弟們在這裡喝西北風?好歹體恤我們點兒嘛!我曉得你不敢做主讓我們進屋裡去,叫他們點堆火來烤烤,也算仁政!說心裡話,我巴不得你早佔鰲頭呢!”胤禔本不是笨人,無奈今晚太高興,竟沒聽出胤話中挖苦的意思,連聲答道:“這事我做得主!傳話叫蘇拉太監給各位爺點火取暖——你們小心點,萬歲今晚大發雷霆,連胤礽的話都不叫傳了。方才我去看他,他對我說:‘父皇說我百樣不是,我都可承受,但說我謀逆弒君,我連想也沒想過。’叫我代他轉奏。我只好說:‘這話你方才當面講多好,此刻我愛莫能助了!’”
跪在一旁的胤禛思量了半晌,已想定了主意:與其讓這幹人折磨死自己,還不如咬定牙根繼續保太子,左右不過是個死罷了。見胤禔如此絕情,遂冷冷說道:“都是自家手足,何必落井下石?別的話一千句也可免了,這話關係重大,你就代奏一下何妨呢?”胤祥也梗著脖子道:“大哥,天上這麼多的雲,還不一定是哪一塊下雨呢!二哥是個落難的人,咱們得有點香火情分!”
胤禔此刻才覺出眾人的心思和自己全然不同,很後悔方才自己失口。揚著臉乾笑一聲道:“你們何必衝我來?不許代奏是父皇的旨意,誰敢抗旨?”
“罷了罷,大哥!”胤怪聲怪氣笑道,“大人得有大量嘛!父皇只不過氣頭上一句話,你也忒認真了!誰沒有個旦夕禍福?子曰‘嫂溺援之以手’,你何妨從權處置呢?”胤禔見眾口一辭反對自己,知道自己得意招忌,心裡暗自叫勁兒,口中卻道:“不是我不願,是不敢。如今案子不清,連你們都頂著罪名兒,何必大家都攪進去呢?”
“你不奏,我奏!”胤禛見胤也幫著說話,更加膽壯,雙手一撐地站了起來,“大哥,我如今是郡王,也有直奏之權,你到底奏不奏?”胤禩、胤禟也都紛紛起身,說:“我們大家一起去!”
胤禔原想太子倒臺,至少胤禩等人趁願,不會再和自己為難。見此情景,心裡犯了嘀咕,沉思良久,慨然嘆道:“你們何必這麼瞪著我?老二倒黴,打量我心裡好過?——既然兄弟們都說當奏,我少不得再擔待一次了……”說罷掉頭便去了。阿哥們誰肯把偌大人情讓給這個胤禔,互相遞個眼色便都跟了上來。倒是首先倡議的胤禛悄悄拉住了胤祥。
人都去了,戒得居旁四堆篝火燃得劈啪作響,雖則漫天飄雪,一點兒也不冷。
胤禛和胤祥兩個人正在搜尋枯腸想辦法,卻見胤祉、胤禩走了過來。胤祉正色說道:“你們且不要動,有旨意。”胤禩向前一步,說道:“皇上方才聽了阿哥們奏陳,降旨說:‘奏的是,胤礽生死分際,在此一言之中。著胤禛與胤禔二人監理胤礽飲食行動。不可寬縱,亦不得虐待,致陷朕於不仁。欽此!’”
“兒臣領旨!”胤禛心中略覺寬慰,忙叩頭答道。胤祥卻抬頭問道:“八哥,你宣諭‘生死分際’的話,究竟是皇上說的,還是你說的?兄弟沒聽明白。”“自然是皇上的話!”胤禩見這個不安分的老十三挑刺兒,心中不快,冷冷說道:“你跪穩些,皇上還有話問你!胤祥手諭調兵凌普進苑,經查證,所謂‘奉皇太子諭’顯系偽造。經皇子胤禔、胤祉、胤禩、胤禟、胤、胤共同辨認,手諭原件系胤祥親筆。有旨問胤祥:朕看你素日尚屬誠信,為何喪心病狂,擅自調兵進苑?爾此舉意欲何為?著胤祥據實回奏!”
彷彿晴空一聲焦雷,胤禛、胤祥兩個人的頭“嗡”地一響,臉色都變得慘白如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