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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美女同遭花燭冤 村郎偏享溫柔福 (1 / 5)

詩云:

天公局法亂如麻,十對夫妻九配差。

常使嬌鶯棲老樹,慣教頑石伴奇花。

合歡床上眠仇侶,交頸幃中帶軟枷。

只有鴛鴦無錯配,不須夢裡抱琵琶。

這首詩單說世上姻緣一事,錯配者多,使人不能無恨。這種恨與別的心事不同。別的心事可以說得出、醫得好,惟有這樁心事,叫做啞子愁、終身病,是說不出、醫不好的。若是美男子娶了醜婦人,還好到朋友面前去訴訴苦,姊妹人家去遣遣興,縱然改正不得,也還有個娶妾討婢的後門。

只有美妻嫁了醜夫,才女配了俗子,止有兩扇死門,並無半條生路,這才叫做真苦。古來”紅顏薄命”四個字已說盡了。

只是這四個字,也要解得明白,不是因他有了紅顏,然後才薄命,只為他應該薄命,所以才罰做紅顏。但凡生出個紅顏婦人來,就是薄命之坯了,那裡還有好丈夫到他嫁,好福分到他享?當初有個病人,死去三日又活轉來,說曾在地獄中看見閻王升殿,鬼判帶許多惡人聽他審錄,他逐個酌其罪之輕重,都罰他,變豬變狗、變牛變馬去了,只有一個極惡之人,沒有甚麼變得。閻王想了,點點頭道:“罰你做一個絕標緻的婦人,嫁一個極醜陋的男子,夫妻都活百歲,將你禁錮終身,才准折得你的罪業。”那惡人只道罪重罰輕,歡歡喜喜的去了。判官問道:“他的罪案如山,就變作豬狗牛馬,還不足以盡其辜,為何反得這般美報?”閻王道:“你那裡曉得?豬狗牛馬雖是個畜生,倒落得無知無識,受別人豢養終身,不多幾年,便可超生轉世;就是臨死受刑,也不過是一刀之苦。那婦人有了絕標緻的顏色,一定乖巧聰明,心高志大,要想嫁潘安、宋玉一般的男子。及至配了個愚醜丈夫,自然心志不遂,終日憂煎涕泣,度日如年,不消人去磨他,他自己會磨自己了。若是丈夫先死,他還好去改嫁,不叫做禁錮終身;就使他自己短命,也不過像豬狗牛馬,拚受一刀一索之苦,依舊可以超生轉世,也不叫做禁錮終身。我如今教他偕老百年,一世受別人幾世的磨難,這才是懲奸治惡的極刑,你們那裡曉得?”看官,照閻王這等說來,紅顏薄命的根由,薄命定是紅顏的結果,那啞子愁自然是消不去、終身病自然是醫不好的了。

我如今又有個消啞子愁、醫終身病的法子,傳與世人佳人,大家都要緊記。這個法子不用別的東西,就用”紅顏薄命”這一句話做個四字金丹。

但凡婦人家生到十二三歲的時節,自己把鏡子照一照,若還眼大眉粗,發黃肌黑,這就是第一種恭喜之兆了,將來決有十全的丈夫,不消去占卜;若有二三分姿色,還有七八分的丈夫可求;若有五六分的姿色,就只好三四分的丈夫了;萬一姿色到了七分八分、九分十分,又有些聰明才技,就要曉得是個薄命之坯,只管打點去嫁第一等第一名的愚醜丈夫。

時時刻刻在此為念,看見才貌俱全的男子,曉得不是自己的對頭,眼睛不消偷覷,心上不消妄想。預先這等磨鍊起來,及至嫁到第一等第一名的愚醜丈夫,只當逢其故主,自然貼意安心,那閻羅王的極刑自然受不著了。若還僥倖嫁著第二三等、第四五名的愚醜丈夫,就是出於望外,不但不怨恨,還要歡喜起來了。人人都用這個法子,自然心安意遂,宜室宜家,啞子愁也不生,終身病也不害,沒有死路,只有生門,這”紅顏薄命”的一句話豈不是四字金丹?做這回小說的人,就是婦人科的國手了。奉勸世間不曾出閣的閨秀,服藥於未病之先;已歸金屋的阿嬌,收功於瞑眩之後,莫待病入豪肓,才悔逢醫不早。

我如今再把一樁實事演做正文,不像以前的話出於閻王之口,入於判官之耳,死去的病人還魂說鬼,沒有見證的。

明朝嘉靖年間,湖廣荊州府有個財主,姓闕字裡侯。祖上原以忠厚起家,後來一代富似一代,到他父親手裡,就算荊州第一個富翁。

只是一件,但出有才之貝,不出無貝之才,莫說舉人進士掙扎不來,就是一頂秀才頭巾,也像平天冠一般,承受不起。

裡侯自六歲上學,讀到十七八歲,剛剛只會記帳,連拜帖也要央人替寫。內才不濟也罷了,那個相貌,一發醜得可憐,凡世上人的惡狀,都合來聚在他一身,半件也不教遺漏。好事的就替他取個別號,叫做”闕不全”。

為甚麼取這三個字?只因他五官四肢,都帶些毛病,件件都闕,件件都不全闕,所以叫做”闕不全”。那幾件毛病?眼不叫做全瞎,微有白花;面不叫做全疤,但多紫印;手不叫做全禿,指甲寥寥;足不叫做全蹺,腳跟點點;鼻不全赤,依稀略見酒糟痕;發不全黃,朦朧稍有沉香色;口不全吃,急中言常帶雙聲;背不全駝,頸後肉但高一寸;還有一張歪不全之口,忽動忽靜;暗中似有人提;更餘兩道出不全之眉,或斷或邊,眼上如經樵採。

古語道得好:“福在醜人邊。”他這等一個相貌,享這樣的傢俬,也勾得緊了。誰想他的妻子,又是個絕代佳人。

父親在日,聘過鄒長史之女。此女系長史婢妾所生,結果親之時,才四五歲,長史只道一個通房女,許了鼎富之家,做個財主婆也罷了,何必定要想誥命夫人?所以一說便許,不問女婿何如。

誰想長大來,竟替爺孃爭氣不過。他的姿貌,雖則風度嫣然,有仙子臨凡之致,也還不叫做傾國傾城;獨有那種聰明,可稱絕世。

垂髫的時節,與兄弟同學讀書,別人讀一行,他讀得四五行,先生講一句,他悟到十來句。等到將次及笄,不便從師的時節,他已青出於藍,也用先生不著了。

寫得一筆好字,畫得一手好畫,只因長史平日以書畫擅長,他立在旁邊看看,就學會了,寫畫出來竟與父親無異,就做了父親的捉刀人,時常替他代筆。

後來長吏遊宦四方,將他帶到任所。及至任滿還鄉。闕里侯又在喪中,不好婚娶。等到三年服闋,男女都已二十外了。

長史當日許親之時,不料女兒聰明至此,也不料女婿愚醜至此。直到這個時節,方才曉得錯配了姻緣,卻已受聘在先,悔之不及。

鄒小姐也只道財主人家兒子,生來定有些好相,決不至於鰍頭鼠腦,那”闕不全”的名號,家中個個曉得,單瞞得他一人。

裡侯服滿之後,央人來催親,長史不好回得,只得憑他迎娶過門。成親之夜,拜堂禮畢,齊入洞房。裡侯是二十多歲的新郎,見了這樣妻子,那裡用得著軟款溫柔,連合巹杯也等不得吃,竟要扯他上床。只是自己曉得容貌不濟,妻子看見定要做作起來,就趁他不曾抬頭,一口氣先把燈吹滅了,然後走近身去,替他解頻寬衣。

鄒小姐是賦過打梅的女子,也肯脫套,不消得新郎死拖硬扯,順手帶帶也就上床。雖然是將開之蕊,不怕蜂鑽;究竟是未放之花,難禁蝶採。摧殘之際,定有一番狼藉。女人家這種磨難,與小孩子出痘一般,少不得有一次的,這也不消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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