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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的故事 三 (2 / 3)

“搶了銀行了。”媳婦說,“還有一起爆炸案。都是最急的大案。”

秤砣便告辭。不說今年鐵蛋辦案出差不在家,即使往年鐵蛋在家,他也是放下羊腿便拉上鐵蛋一塊去給小衛送另一隻羊腿。鐵蛋這位做護士的媳婦,應該說是絕無一絲可彈嫌的毛病,人的乾淨整潔和這套住室的乾淨有序融為一體,你看到她的乾淨清爽就聯想到這屋子裡的一器一物的秩序與和諧。也許這屋子和女主人和諧完美到無可彈嫌的同時,也產生一種容留不住客人的效應,起碼是秤砣這號客人。真是無法說得清白,秤砣到這個新遷的居室來過不止一次了,過去他們居住的臨時性平房,秤砣同樣是這種感覺。絕不是護士待人冷淡,反倒是禮儀畢至客氣周到面面俱全,然而秤砣還是覺得待不住。秤砣總覺得在這兒放不開,手腳似乎被一根無形的絲絡纏裹著,心裡也就更覺得被裹束得老大不自在。沒有辦法改變。鐵蛋是好朋友,護士媳婦也是好人好媳婦,可他就是在這兩個好人的屋子裡待不住。

“我給小衛把羊腿送過去,趕天黑還要回家哩!”

秤砣已經馬不停蹄地出城了。小衛所住的房子是靠近工廠圍牆的一排瓦頂平房的兩間。圍牆那邊是五六十年代建成的老式住宅樓,與日新月異變著花色的新式公寓住宅比襯著,人就會為這個曾經顯赫的龐大的國營工廠生出氣數已盡的惋惜。小衛住著的這一排平房,原先是廠裡新來的單身青年工人的集體宿舍,秤砣在小衛剛剛進入這家工廠入住這裡的集體宿舍時就來過,還住過不止一夜,太熟悉了。這兒曾經是最富生氣的一隅,成百號無牽無掛的青年男女集中在這一排平房裡,一股壯氣和活氣就形成一股巨大的氣場,反倒比圍牆那邊的家屬院更具活力。他曾經和小衛住在臨時調換出來的四人一室的屋子裡,喝啤酒,諞閒傳,抽菸就是從這兒起步的。他對工人生活的切實感受和仰慕,就是那時候誘發的。現在,他從這家工廠破落殘敗的大門騎著腳踏車長驅直入,看守大門的老頭竟然視而不見或許是連問一聲的信心也沒有。想想也是,這裡既已無任何需要保密的產品,連值得破壞分子破壞的價值也沒有了。秤砣騎車透過偌大的廠區時忍不住咂舌了,曾經令他眼熱心也熱過的景象,已經無可挽回地敗落了,曾經在這兒體驗過幾個美好夜晚的鄉村農民秤砣,現在發覺自己竟然對這兒有某些牽掛,忍不住連連咂著嘴,表示著含蓄的痛心。

“秤砣哥——”

秤砣聽見小衛叫他了。他騎車子一直騎到門口跳下來,和小衛就挽著手走進屋子。

“年年送一條羊腿!”小衛說,“我不說謝了。”

“年貨辦得咋樣?”秤砣問。

“嗨!誰現在還辦年貨!”小衛說,“有親戚來了,到飯店吃一頓,省事。城裡人都這樣過年。”

“鄉里沒有飯店。”秤砣說,“有也捨不得挨宰。自家屋裡做著省。”

“麻煩!”小衛說,“人都怕麻煩。”

閒諞著,小衛媳婦端上來茶水,不像以往那麼大大咧咧,倒有點往昔印象裡少見的拘束和閃爍其詞。秤砣首先猜疑小衛大約又欺侮媳婦了,又不好問。小衛則一如既往,一派的昂揚神氣和歡暢的說話。從來也不見他憂愁過,從來也不見他皺眉撓頭的動作,從來都不向人告艱難哭窮。如果城裡人和鄉里人都養成小衛這樣的爽快,這世界就沒有愁苦悲傷的面容了。

“鐵蛋出差不在。”秤砣說。

“我在城裡也見不上面。”小衛說,“案破不了人可是忙著。”

“廠子看去徹底不行了?”秤砣說。

“不說廠子。咱只說咱的事,咱的話。”小衛說,“誰現在還說廠子的事呢?早都沒人說了。”

“那麼多工人呢?現在都幹啥呢?”

“雞不尿尿總有出路咯。”小衛說,“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你現在弄啥哩?”秤砣問,“收入還可以吧?”

“啥都幹哩。啥能掙錢就幹啥。”小衛說,“年頭上給一家飯店當保安,活兒倒是不重,就跟兵馬俑一樣在那兒站著。可我看著那些鳥人拿著公家的錢肥吃海喝,還要咱保衛,屁股一拍不幹了——眼不見心不煩。”

“那麼紅火的工廠,才幾年時間成了這樣!”

“我都不可惜你倒可惜。我的工廠我都不瞅一眼了,你倒總是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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