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照顧好飯桌上的男人尤其老公是她應盡的義務。但她這樣殷勤只招來了陳良慶的厭煩,每當她體貼他時,比如說“我切個皮蛋吧”,或者把菜盤往他面前推,陳良慶總是不耐煩地嘴裡發出莫名的“切”聲,或者皺眉,好像林瑞玲在騷擾他。但大家知道,他只是做出這副模樣,其實很受用,不過不能表現出受用,總之他不能對林瑞玲有一點好臉色。這很奇怪,但老夫妻一輩子這麼過來了,旁人又有什麼話講?可能這是一種獨屬於兩人的情趣。
雪華做的菜全部被吃光,林瑞玲做的青椒炒茄子、芹菜肉絲剩一半。剩菜是對掌勺者的侮辱,沉默的否定,是她咎由自取。因為做飯這件事歸她管,由她來統籌,她應當把飯菜做得剛剛好,不多也不少。多了少了,她都是兜底的那個人,總之她得買單。林瑞玲訕訕的,嘴裡說著“又剩下了”,一邊挾起菜吃著。
陳美琪知道,這些菜如果吃不完,下頓又只有媽媽吃,她道:“倒了吧,不要了。”
林瑞玲道:“哪能不要?我吃。”
陳美琪撇撇嘴,不再勸說。媽媽一身的肉,其實就是吃剩飯剩菜養出的膘。她活生生地把自己變成了個大號垃圾桶,而且無人領情。媽媽是實在太過隱忍和節儉,還是想透過犧牲奉獻來尋找價值感,美琪已經分不清了。前些年她努力想分清,現在已經無所謂了。媽媽七十歲了,能改變什麼?
這邊,雪華看著林瑞玲像只陀螺一樣轉著,卻無比羨慕。兒孫滿堂的女人就是這樣,再操勞也幸福。所以大姑姐害怕帶二胎,又支援兒女都要二胎。大姑姐這就是好日子,兒孫把這屋子填滿,熱熱鬧鬧,紅紅火火。而自己呢?舉目四望,自己不但沒有這份兒紅火熱鬧,老年也即將無家可歸,無處可去。雪華抿了抿嘴,極力剋制著想哭的慾望。這時,她的手機響了,是侄子張宇翔。兩口子終於要上城裡來找她了。
“姑,我倆下午的火車到,你在家吧?”他口氣那樣理所當然,像是投奔自己的老媽。
雪華愣住了,一抬頭,所有人的眼睛都齊刷刷看著她。他們都知道雪華因為孃家的事和林志民鬧得很僵,此時都在等著她如何回應。雪華張口結舌,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自從和林越交過一次手之後,周明麗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對付這個準兒媳了。緩沖區是她設下的,眼看這個緩沖過了好幾個月,進度條一天天往前推進,林越迄今為止沒有透過她的測試,可她說了算嗎?有了媳婦忘了娘,兒子會站在她這邊嗎?周明麗帶了點寵溺的傷感想,如果沒有兒子,她才犯不上和一個素昧平生的女人較勁呢。這小子,太不懂當媽的心了。
思來想去,周明麗決定再探究竟。她挑了個林越加班的週六上門,一進門見許子軒在浴室洗著什麼東西,打過招呼之後,她習慣性地先進廚房。廚房很幹淨,出來她巡視著屋內,見屋裡也保持得很整潔,心稍放下一點。可許子軒卻說,屋子是保潔收拾的,周明麗的眉頭又皺起來了。她踱進浴室,見許子軒手裡搓著的是他的短褲,感到很刺眼。這種東西,不是應該老婆來洗嗎?
許子軒道,林越禁止把短褲放到洗衣機裡洗,說怕有細菌,襪子也必須手洗。兩人的短褲和襪子各自手洗。她是每晚洗了澡就順手搓起來晾上,他懶,就攢幾天一起洗,林越也不管他。
洗短褲和洗碗這兩件事,在周明麗心目中是最卑下的兩件家務,說不清為什麼。可能是因為短褲私密且髒,帶了難登大雅的滑稽感,而洗碗毫無技術含量。但為什麼墩地、把髒衣服放進洗衣機裡、洗襪子之類的家務,同樣沒有技術含量,幹起來卻沒有強烈的不快,周明麗沒有分析過。現在有洗碗機,不用手洗碗,但許東的短褲還是要手洗。許東當然不可能自己洗,周明麗也無法開口讓老公自己洗,但幫他洗短褲時,洗著洗著她會偶爾感到難堪,臉色漸漸陰沉。她也覺得奇怪,她的臉色陰沉至此,許東難道就看不出來嗎?是人總該有自覺,可許東視而不見。有時她賭氣把他的短褲扔進洗衣機裡和秋衣一起洗,對他執行天大的懲罰。但許東穩穩坐在沙發上摳手機,毫不在意。她洩氣了,下一次還是仔細地把他的短褲用手搓洗起來。很小的一件事啊,夫妻之間不要總是斤斤計較,都要計較起來,日子就過不下去了。在水流下搓短褲時周明麗這樣想。此時不在場的林越看在她眼裡,便顯得格外的計較。
周明麗陰陽怪氣道:“這就是她說的‘分工’吧?
許子軒道:“總不好叫她給我手洗短褲。”
周明麗道:“夫妻關系是這世界上最親近的關系,老婆幫老公洗短褲怎麼了?”
許子軒道:“我如果這麼跟她說,她就會說好啊,你幫我把我的短褲洗起來吧。”
周明麗一怔,繼而惱怒,卻又說不出什麼話來。她總不好說“老婆天然就是應該侍候老公”這樣的話,雖然心裡是那個意思,但不好赤裸裸說出來。半晌她悻悻挽起袖子,要給他洗,許子軒堅決不讓。其實從前住家裡,也是母親給手洗內褲的,可與林越同居之後,再讓母親碰這樣私密的東西,總覺得不自在。他又恍然,原來現在在自己的心目中,林越才是最親密的人。周明麗察覺到兒子內心微妙的變化,又一陣不適。
晾完衣服,又閑扯一陣,到了飯點。周明麗問中午吃什麼,許子軒說不知道,林越這陣子加班很厲害,隨便點點外賣吃就行。小區裡最近開了社群食堂,不行下樓打個盒飯,十五塊錢就吃飽了。
社群食堂?
“對呀,現在不少小區都有社群食堂了,你不知道嗎?”
這些年全市不少小區陸續開了社群食堂,相關報道周明麗也時有所聞,但從未關心過。食堂,那是隻為維持生命體徵而存在的地方。她有家,有個裝修豪華、寬敞明亮、被智慧家電武裝到牙齒的廚房,雙開門大冰箱裡各種昂貴食材應有盡有,有什麼必要去關心食堂呢?
周明麗和許子軒來到樓下的社群食堂。這食堂開在小區一角,看著和開設在各類商場地下的快餐區沒什麼兩樣,收拾得倒也幹淨。菜是最常見的家常菜,地三鮮,梅菜扣肉,燉帶魚等。許子軒打了兩份,找了個空位,和母親吃了起來。周明麗品著,不難吃,可也不好吃。米飯又松又幹,不似自個兒家裡燜的那樣油潤有嚼頭。
她沒滋沒味地吃著,道:“這宮爆雞丁油也太多了。”
許子軒匆匆咀嚼著口中的飯菜,稍後嚥下抬頭道:“預制菜。”
周明麗一愣。
許子軒遙指著前方售賣區大鐵盤裡的菜,道:“這裡面我敢肯定宮爆雞丁和梅菜扣肉是預制菜,其他的沒吃過,不敢說。黃瓜拌木耳和綠豆湯倒有可能是中央廚房統一做出來配送的。”
周明麗咂摸著口中的菜:“你怎麼知道這是預制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