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頓時鬆了口氣,從早上談到下午,大家是又累又餓,透過這口諭,可知聖上是要調解李氏兄弟的關係,於是眾人各自散去。
……
卻說李淵回到御書房,本想好好休息一會兒,可是糜爛的局勢根本讓他合不上雙眼,實在睡不著,便坐到了窗前,呆呆愣愣地望著庭院中的一株枝幹虯勁的梅花樹,隆冬時節,正是梅花盛放時節,但那顆移植而來的老梅枝椏光禿禿的,連花苞和葉子全都沒有。李淵忽然覺得心底一陣壓抑,彷彿被萬斤巨石壓著一般,很想要化龍騰天,卻連一口氣都喘不上來,他感覺自己都就快窒息而死了!
想起入主關中、入主大興宮那年冬天,他意氣風發、神采飛揚,人生和人望都到了天下之顛,依仗數目龐大的兵勢,以關中為中心,分戰關北梁師都、河西薛舉、荊州朱粲、東圖河洛,他知道只要自己在楊侗和突厥大戰結束之前拿下這些疆土,那就可以濤天之勢殲滅楊侗、楊倓,繼而一統天下,讓李唐成為真正的偉大王朝,而他李淵,就可以成為開創數百年大漢的漢高祖劉邦。然而李唐軍隊並沒有他所想象的強大,薛舉也並不是他所想的無能,不但沒有人獻城投降,反而一次又一次的把李唐大軍擊退,李唐和西秦之戰火差點就燒到了關中。與此同時,除了攻略南方的李孝恭獲得巨大的戰績,被他寄予厚望的李世民、李神通、李神符、李叔良、李德良、李孝基、柴紹等等皇親國戚,潰敗連連,當他集中兵力,專攻薛舉之時。楊侗在馬邑取得了舉世矚目的輝煌大勝,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楊侗慘勝休整之時,卻忽然攻入了幷州,而裴寂主導的幷州戰役敗的那麼快,那麼徹底,李神通、史萬寶等人在河東的表現極佳,但由於關中抽不出兵力支援,依舊扭轉不了幷州戰局,失去了龍興之地的李唐王朝令人大失所望,從那時候起,李唐軍隊逢隋必敗、敗必賠款,得到李唐錢糧的那頭惡狼,如日中天。發展至如,現在的李唐王朝彷彿到了山窮水盡的一幕了。
李淵知道一旦他落敗了,連做幽居至死的陳後主都會成為奢望,只因陳後主是隋朝的敵人,留他一命,可以收復南方民心,而他李淵是楊廣極為信任的大臣,在關鍵時刻令他為太原留守,可他最後卻背叛了隋朝,楊侗一定會殺了他。
“楊侗小兒咄咄逼人,擴軍五十萬,一旦整編完畢,必然攻打襄陽和巴蜀,朕該怎麼辦?關隴權貴冷眼旁觀,朕無兵馬可調,底下人心惶惶,大唐軍心民心皆不可用,難道要眼睜睜看著楊侗小兒恣意妄為,安心等死嗎?朕該怎麼辦……朕究竟該如何擊潰即將到來的百萬隋軍?”
李淵年事漸高,身體不好,又忽然得到如此震驚的訊息,更顯得十分憔悴,彷彿一瞬間老了很多歲。
他神情恍惚的望著遠處的天空,良久,他的聲音變得十分悠遠,又帶著有一絲說不出毒怨:“當初,獨孤整和竇威告訴朕,雖然天下群雄並起,但都和陳勝吳廣一樣,是成不了大氣候的亂匪流寇,是我大唐制霸天下的急先鋒,唯一的作用就是消耗隋朝精血、元氣,我大唐會很勝利的兼併天下諸侯,最終輕鬆的統一天下,就算蕭銑、沈法興、李子通也會歸順大唐,成為朕的臣子,但事實證明獨孤整和竇威錯了,而且錯得相當離譜。楊廣早就埋入了一顆棋子,從調楊侗到河北之時,朕就應該知道的!可惜發現得太晚,讓此子成為我們最大的威脅。”
“朕從小到大都鬥不過楊廣,文武不如他,琴棋書畫也不如他,魄力也不如他,本該知道他不是那麼容易倒下的,你說……朕是不是不該反隋,是不是不該做這個皇帝?”
他的身後只有一個老宦官伺候,此人是他以前在楊廣身邊發展起來的人,為他提供了很多很多絕密情報,入主關中之後,便將他調到身邊聽用。
老宦官聽到皇帝話裡大有頹喪之意,連忙道:“聖上萬萬不可做此念想,楊侗專橫跋扈,終有一天被天下世家推翻,如今天下世家集中在我大唐之中,有這些賢才輔助,我大唐王朝必定可以統一天下,聖上不可因一時得失悲慟過度,若是損害龍體,大唐江山又該怎麼辦?”
“嘿,世家?朕就是世家出身的人,當然知道世家是什麼德性。大家以前都是世家,聯手和隋朝皇族鬥,當朕成為皇族,他們又要聯手鬥朕了。如果把朕鬥倒,他們就去和取朕而代之的人鬥。這就是歷史……”
老宦官不知從何答起,他伺候皇帝多年,深知他的雄心壯志,然而能讓他說出這樣的話來,可見他在跟楊侗的交鋒之中,已經沒有一點底氣,幾乎臨近崩潰了。
李淵心中愁雲慘淡,老宦官把心一橫,勸慰道:“聖上絕不可喪失鬥志,否則必死無疑啊!困擾聖上擔心的,無非是錢糧和軍隊而已,這些問題未必不能解決。”
“如何解決?”李淵目光灼灼的盯向老宦官。
“這……”
“有話直說,朕不會怪你。”
老宦官猶豫了一下,道:“聖上並非沒有軍隊,關鍵是這軍隊很難拿得到,要看聖上能不能下這個決心。”
李淵皺眉道:“你是指各個世家莊園的莊丁?”
老宦官微微搖頭道:“老奴當年還在楊廣身邊的時候,聽他不此一次怒罵關隴權貴,原因有二:一是災年之時,很多貴族的大莊園裡都囤積無數錢糧,他們守可糧食壞掉,錢也爛掉,也不肯拿出一顆糧食、一枚銅錢幫助百姓,替他分憂。第二個原因是各家莊園裡都藏著大量的私軍,這些人都打算反隋。”
李淵知道老宦官指的不止是關隴權貴在巴蜀的錢糧資源,還包括莊子裡的人,這些人名義是莊丁,但訓練和裝備都不比精銳之師差。
這種私人性質的軍隊,其實是他向關隴權貴達成的妥協,就跟楊堅為了皇位答應關隴權貴保留部曲一樣。
關隴權貴以軍武起家,對於軍隊尤其重視,他們為了應對天下大亂,也為了保護私家莊園不受土匪禍害,招募了很多精壯之士,這些人訓練有素,裝備和以前的驍果軍完全一樣,各個世家加起來的話,足有好幾萬人,而這些精悍的私軍,一直是李淵不放心的存在,雖然他們分散各地,但是如果集中起來,足以讓李唐江山改名換姓。
李唐以前強大的時候,李淵倒也不太擔心,但李唐王朝已經落到了這步田地,所以他十分擔心這支軍隊在關鍵時刻發動兵變,尤其是隋朝現在已經和天下世家講和了,關隴權貴極有可能集結這支軍隊殺官造反,和隋軍裡應外合,就像他們當初背叛隋朝,將幷州、關中、巴蜀獻給自己一樣。
一念至此,李淵汗毛直豎,冷汗涔涔。
以前他能容忍這支軍隊,但李唐現在危機四起,這支不受控制的軍隊已經成了他心腹之患,再想到與他漸行漸遠的關隴權貴,就更加坐不住了。這也讓他下定決心拔除這個隱患,即使是引發朝野的短暫動盪也在所不惜。一旦成功的話,內憂解決乾淨,還得到不計其數的錢糧和土地。
如果手段穩妥,甚至還能獲得一支精銳之師,到時候,他未必不是楊侗的對手。不過此事關係重大,他得事先問問最為倚重的兩個兒子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