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塚容有些錯愕,道:“你不會當真了吧?”
男人又抿了一口酒,然後道:“就這麼定下來吧。寫的時候如果被書名困擾,那可是件糟心的事。”
飯塚容道:“所以,這麼書就叫做……”
男人把杯子往桌上一頓:“就叫《1Q84》了。多有趣,比《1985》更能體現對《1984》的致敬呢。而且‘Q’還能對應‘問題(Question)’,好了,以後就這麼回答訪問者吧,他們最喜歡這樣故弄玄虛的答案了。
今晚請你喝酒真是物有所值呢。啊,說起來你不堅持寫真是可惜了。”
飯塚容露出笑容道:“村上君,你就不要挖苦我了呢。我可沒有你那樣的逸才,能接著我父親繼續做研究中國的教授,已經是一件再幸運不過的事了。”
坐在飯塚對面的男人,正是村上春樹。年屆60的他已經在國外長居超過20年,只有在必要的時候才會回到日本。
有人說這是因為他是日本文化的叛徒,是用日語寫美國的異類,所以日本文壇容不得他,他感到無趣便去了國外定居。
村上自己的說法是他不是一個愛國者,反而是個“世界主義者”,對日本沒有強烈的歸屬感;而且在國外生活,可以喝到更好的威士忌,欣賞更美妙的爵士樂演奏。
當然,還有一種頗有些陰謀論的說法——日本是全世界個人所得稅最高的國家之一,同時也規定了只要離開日本超過半年,就不再徵稅——村上每年遊走在美國、歐洲輾轉生活,省下來的稅費是一筆天文數字。
但無論如何,說他是日本文壇的異類不算是錯。
村上春樹道:“相當年你也是風雲人物呢……”
說到這裡,兩人都陷入了回憶當中,一時間都沉默下來。日本在6070年代,因為學費上漲、日美安全條約等問題爆發過激烈的學生運動,村上與飯塚都參與其中,甚至一度成為核心圈的重要人物。
村上春樹的許多作品,都留下了這段時期的痕跡,甚至可以說幾乎每一部,都是對自己這一段青春一次又一次地反思、追問和重新演繹。
但是他們最終都逐漸遠離了,一個成為了研究文學的教授,一個成為了作家,走上了不同的人生軌跡。不過友誼卻保留到了今天。
村上每次回到日本短住,都會找飯塚敘舊。也只有面對著老朋友,兩人才能一個放下大教授的嚴肅,一個放下答作家的矜持,自由自在地暢聊,就像是回到了20歲的時候。
飯塚容的香菸抽完了,他在菸灰缸裡按滅了最後一絲火光,轉移了話題,問道:“你不在日本多呆一段日子麼?”
村上春樹好奇道:“哦?有什麼要我呆下來的事嗎?”
飯塚容道:“10月,有一批中國的青年作家要來日本訪問,想必會很有趣。”
村上春樹眼神變得深邃,過了好一會兒才幽幽地道:“中國的年輕人哪……你知道我不擅長這種應付這種場面吧?”
村上對中國的情感十分複雜。他的父親曾經是侵華日軍,這成為他精神痛苦的源頭之一。村上始終認為自己身上流淌著戰犯的血脈,這種一種十分罪惡的基因,與其讓這種罪惡的記憶延續下去,不如從他這一代選擇終止。
10多年前他孤身一人來中國旅遊的時候,甚至全程以罐頭充飢,也不肯吃一口中國菜——後來他寫了一箇中篇《去中國的小船》,敘述了主人公“我”在小學、大學、二十八歲時所遇到的三個中國人的故事。
作品中的三個中國人留給“我”的印象可謂是美好而親切,然而,“我”卻本能地對他們做出了愧疚之事。這篇的批判矛頭可謂直指日本人的醜惡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