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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6章 “鄉”是躁動的根鬚 (2 / 3)

當顧峰再度恢復意識時,他正跪在一片由記憶碎片鋪就的沙灘上。潮水帶著鹹腥的海水氣息湧來,衝開他緊攥的右手——他發現自己的手指已經變得完整了。

“原來你也是迷路的孩子。”二十二歲的林小海不知何時出現在岸邊,煞白的新郎妝被海水泡成渾濁的灰。他胸前那朵塑膠紅花已經開始掉色,洇開的廉價顏料讓他的胸口彷彿中了一槍。

顧峰突然意識到什麼。他扯開領帶,發現襯衫第三顆紐扣是塊微型記憶晶體,裡面封存著三百二十七個過往客戶的臨終記憶。當他試圖用指甲撬開晶體時,林小海發出尖利的笑聲。

“沒用的,我們早被醃入味了。”新郎官的紅唇突然裂到耳根,露出裡面由肌肉與筋膜懸吊著的喉舌,“就像我爸寄的巧克力,你以為舔掉糖衣就能嚐到可可豆?做夢!那裡面裹著唐人街下水道的鏽,移民局表格的油墨,還有……”

顧峰把晶片彈入他的嘴裡——

奇蹟發生了。當暴露在空氣中的喉舌咀嚼這塊晶片時,那些嵌在血肉的晶圓突然開始播放影像:1911年的集裝箱暗黑的艙室裡,某個酷似林小海的男人正用指甲在箱壁上刻著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的畫像;

1988年林小海將融化的巧克力塗在作業紙上,形成一個大大的笑臉……

而此刻顧峰自己脊椎處的記憶晶體,正生長出榕樹氣根般的藍色資料流,一點點扎進了眼前的地面。

“原來我們曾經共用同一套記憶庫,都有著關於一個突然消失在生命裡的父親的精神裂痕……”顧峰終於笑了。他扯下西裝襯裡,露出面板下閃爍的神經……

在系統徹底宕機的轟鳴中,顧峰做了個違背所有訓練準則的動作。他沒有刪除林小海的這段記憶,而是將自己的小指按進新郎胸前的紅花。

霎時間,無數記憶如驚飛的白鷺群掠過虛擬的電子天空。

……】

顧峰在這部《原鄉》當中,並不是一個單純的工具人,他既是連線過去與現在、精神與現實的錨點,也是在高度智慧化的時代背景下,人類之於人類,不可替代的那一點感性的光芒。

顧峰強迫症般的秩序潔癖(必須按時間線整理記憶)與精神分裂症患者林小海的混沌記憶形成某種對應的映象——象徵著現代社會用理性與規訓,對鄉土的混沌、暴力進行裁剪。

而片段中的失控暗示中國式“鄉土”拒絕被現代社會規訓的本質。

張潮試圖用這種方式,解構長久以來西方文化視角下“移民文學”的創作潛規則——

首先是將“鄉愁”包裝成某種東方奇觀(如唐人街燈籠、女人旗袍、鴉片館、辮子……),滿足西方對異域風情的窺視欲;

然後是過度渲染文化衝突中的撕裂感(如美國華裔女作家譚恩美長篇《喜福會》式的母女代際戰爭),忽視華人社群的主動性。

為了破解這種敘事牢籠,張潮放棄了傳統的線性敘事,讓三代人的故事不以時間流展開,而是透過顧峰在記憶相簿中的跳躍式探索呈現。

因為中國人對“鄉”的感知並不是一代接一代的有序流傳,而是呈現出許多代際記憶的不斷迭加的狀態。

在同一時空下,不同代際的本土鄉民與異鄉移民,對“鄉”的感受與理解是截然不同的。

本土鄉民的“鄉”,在日新月異的時代大潮沖刷下,即使頑抗,也被不斷瓦解、重構;而異鄉移民的“鄉”,卻又在他們偏執的守望中凝固成不變的風景。

唐人街所謂的“中國傳統”,實際是華人因地再造的產物,而《原鄉》要捕捉的正是這種創造性背叛的能量——當功成名就的“僑領”回到家鄉時,他們見到的往往是精心包裝出來的傳統和表演出來的堅守。

當張潮想清楚這一部分的核心的那一刻,《原鄉》就完成了對“移民文學”牢籠的定向爆破。

張潮筆下的人物,沒有對文化衝突憤怒嘶吼又絕望哽咽的表演,只有一群中國人用荒誕又莊嚴的方式,在永恆的漂流中實踐著對“鄉”的重新定義。

這種敘事不尋求西方文學理論的認證,而是要讓世界聽見中國文化基因自我演化、自我拮抗,又自我重生的轟鳴。

當然,在張潮的心目當中,中國人的移民文化在「時間維度」上延展還未曾窮盡,他並非要一味歌頌苦難下的掙扎與重生,也不想重複老師於華《活著》的價值觀。

身為一個福海人,他對此有著更深刻的思考——某種程度上,時間將移民者的創傷煉化成了一種“苦難的貨幣”,在中國人強烈的道德感與特殊的宗教觀驅使下,在一代代的精神市場中流通。

偷渡船上的非人折磨,往往會被闡釋為“為子孫攢福報”,無異於一種痛苦的儲蓄;而林榮生寄支票時附言“爸在美國吃再多苦也值”,實際上成了借給後代的情感高利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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