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現在她和張潮“聯袂”上演了一出“歧視反歧視”的反轉大戲,情況就不一樣了。自己即使“離開”了潮汐文化,這樣順水推舟的事能做還是要儘量多做的。
和許蕊雅簡單交流過後,基蘭·德賽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張潮身上,她笑著問道:“你似乎對移民題材的,也有自己的看法?
你寫過《消失的愛人》這樣的‘美國作品’,但是卻是站在司空見慣的中產白人家庭視角,去闡述婚姻的危機與陰謀,並不是‘外來者’視角。”
張潮沉吟了一下,說道:“我的下一部,可能會涉及到這方面,但不是全部。”
基蘭·德賽道:“那你的構思非常宏大——我很好奇,華人是美國最大的移民族裔之一,你是怎麼看待移民題材的作品呢?”
張潮坦誠地道:“我不是特別欣賞作家把創作精力聚焦在移民題材上的做法。我認為,在當今的歐美文壇,‘移民’已經被嚴重地‘景觀化’了。
這裡的評論家,總是希冀看到移民作家去展現自己特有的困境與焦慮——或者是在新國家遇到的,或者是在自己祖國遇到的。”
基蘭·德賽沒想到張潮會這麼直接,但是仍然鼓足勇氣問道:“你認為我們是在討好嗎?像我,像黎這樣。”
張潮搖搖頭,道:“我覺得‘討好’這個詞太主觀了。我認為這更像是一種‘暗示’,如果更嚴重一點,也許可以用‘馴化’來形容。
透過獎項與讚美,讓寫作者潛移默化地認為‘應該這麼寫’或者‘應該寫這些’。”
基蘭·德賽陷入了沉默當中。
張潮頓了頓,繼續道:“我總覺得他們希望自己文化圈以外的作家,去寫一種「世界性的文學」。”
基蘭·德賽問道:“「世界性的文學」?”
張潮梳理了一下思路,畢竟這也是他最近才琢磨出來的,還沒有進行系統的整理與歸納,所以只能想到哪兒說到哪兒——
“我倒不認為這是他們在主觀上的一種誘導,而是幾百年來強勢的文化本能促使他們這麼去做,屬於一種‘集體無意識’。”
“「世界性的文學」讓來自英美文化圈以外的異域作家想象中的讀者,不再是那些去書店裡買書看的普通人,而是各式各樣的書評人與文學獎評委。”
“他們希望這些作家寫出屬於某個群體的集體困境,將之形成一種「文化景觀」,用以反諷與審視英美文化。”
“所以他們希望在這些作品當中,看到一些很容易被標籤化的「景觀物」——比如移民……因為這些更容易被理解和接納。”
“但文學的根本是語言。不同民族的語言中那些至為精微、複雜、幽暗的部分,他們並沒有興趣去理解。”
“使用英語可以很快融入,但是英語又怎麼能去精確地描述非英語人群的狀態和心理呢?”
“這就是我為什麼不喜歡移民題材,因為它被「景觀化」了。這也是我為什麼要用母語來創作……”
……
列車在對話中緩緩行進,終於在下午4點50到達了紐約聯合車站。
車廂門開啟,只見張潮送著基蘭·德賽下了車。這位女作家一臉的失魂落魄,連記者的採訪都不回應,一頭走進了通道當中。
只留下張潮一臉蒙圈地看著迎接他的人群裡,高高掛起的“Me Too!”標語大旗。
——自己啥時候惹上性騷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