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好,謝謝小妹的好意。”
阿德顧不上阿蘿的巨大變化,只是沉浸在重逢的喜悅中:“我們,現在去哪?”
“先回我的店裡。”
“店?是你之前信中寫的?”
“對,幫菱姐開的...有件事,得向大哥你道歉。”
“怎麼了?”
“知道你最討厭酒鬼。我這些年雖嗜酒如命,卻也沒想著戒掉,讓你失望了。”她的肝臟早已長成橡木桶形制,液態的往事在其中發酵,每道褶皺都蓄滿不同年份的月光,“不過,我出門前洗過澡,身上應該沒有酒氣的。我酒量很好,本來身上酒味也不重。對不起了。”雖說是道歉,可阿柯完全看不出二姐的悔意,似乎還有些挑釁意味。
“...無妨,這些年你過得太辛苦,喝點酒如果能排解些憂愁,儘管喝好了。”
這話一出,連小米都覺得不對勁了,大哥一直以來都是原則性極強的人。隨便兩句話就把原則給拋到腦後了?這還是自己的大哥嗎?
小米自然是不認識二姐的,但就這短短几百米路上,聽著二人的對話,她便能察覺出些異樣。大哥對於二姐所有的印象不出所料地停留在了過去。嘴巴上說著理解或者不在意,可心裡真的是這麼想的嗎?而二姐就更不對勁了,似乎打算把自己這些年不好的一面全都一股腦地說出來,這又是在幹嘛?說難聽些,豈不是在故意貶低自己,或者是誠心噁心別人嗎?她似乎是個演員,卻不露出絲毫的表演痕跡。
一旁的阿柯看出了小米的小心思,拉著她的手,示意她走慢點。不一會,便與前方的哥哥姐姐拉開了些距離,這對少年人相視的瞳孔裡泛起漣漪般的困惑,小聲說道:“二姐是不是著急要去做別的事?我總覺得她在擔心時間不夠她把話說完,一下子說這麼多,挺膈應人吧。”
“大哥不會在意的,他已經失了智,只挑自己想聽的話聽。”
“唉,要是父親在就好了。”阿柯抬頭,像是在找父親一般,對著天空抱著拳拜了三拜,少年將五指張成星芒狀,讓雲絮從指縫漏向眉骨,這是他記憶裡父親教授的特殊祭禮,隨後垂下頭嘆口氣,“不過,我想,二姐應該有自己的考慮,畢竟我們是一家人。”
“她會不會是覺得自己混得不如意,不如你有錢有勢有地位,怕咱們瞧不上她,不願意和她玩?”
“恐怕是的。不過,我們加油,好好關心她,之後如果可以,再讓蕾塔迪暗中給她送點錢,多陪她玩玩,應該沒問題的。”
“嗯,離樹爺爺說的時間還差有幾個月。阿柯,咱們好好加油!”二人隨即又是擊掌又是握手。
“你倆幹啥呢?趕緊過來,介紹個人給你們認識。”
轉眼間,幾人已經進入了關內。守城計程車兵並沒有來歡迎,僅僅有一位中年武士牽著幾匹馬在等候。
看著眼前對著阿德一陣拍手叫好的中年人,阿柯又是一陣恍惚,怎麼這位大叔好像也在哪裡見到過?
“你就是阿柯!太像了!”修沃上前激動地一把抱住阿柯,控制不止地拍著他的頭,“果然,虎父無犬子啊!”
“哦,您是修沃叔叔?父親經常和我說起過你,說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最親密的戰友,也是最信任的人。”
說起阿離,三人又不免一陣唏噓感嘆。
一路下來,阿柯漸漸瞭解了些過往的故事。哥哥姐姐在最弱小無依的年紀相依為命,結下了深厚的情誼,而父親也在那時為二人提供了最堅實的依靠,宛如一家人,只可惜,彩雲易散,一切都不復從前。
赭石色牆面上留著三十七種語言的塗鴉,簷下鴿子籠用生鏽的彎刀碎片加固。皮革匠會將羊皮紙邊角料賣給抄經人,那些帶著血漬的皺紙最後成了贖罪券的襯底。乳香與腐魚內臟的氣味在駝鈴聲中交織,戴面紗的香料販子用銅匙舀取紅花時,會故意讓暗紅色花蕊落入粗陶罐,發出類似顱骨碰撞的悶響。
閹人歌者用龜甲撥片彈奏七絃琴,音階間夾雜著鑄幣廠衝壓銅幣的悶響。銀匠敲擊鏨子的節奏,與麵包匠捶打麵糰的聲響構成復調。賣無花果的孤兒用教堂蠟燭油塗抹開裂的腳後跟,他們兜售果乾時會模仿執事吟誦:三枚銅幣換五粒神界的星辰。
當阿柯的靴子踩過浸透羊血的排水溝時,他嗅到了與英珀斯相似的腐朽,但這裡的腐爛更具層次:上層是焚香的灰燼味,中層飄著魚露發酵的腥鹹,最底層則是從不清理的公共廁所蒸騰出的氨氣。馱麥粉的騾子突然在街角跪下,趕畜人立刻用古語咒罵著,抽出腰間鑲有聖徽的短鞭。
遊走於羅賽那庭的外城之中,阿柯彷彿回到了京畿,完全看不出區別,唯一顯眼的,是往遠處高地上眺望,依稀可以瞅見一座聖潔的殿堂。
吧檯後的陶甕裡醃著白頭蜥蜴,牆角堆放的酒桶用教堂彩窗碎片封口,其中似乎夾雜著未寄出的信箋碎片。二姐的酒館並沒有裝修得十分豪華,就是最平常的店鋪,只不過,除了這,城中一路下來再沒有任何別的酒館。而店裡的員工也基本不超過二十歲,甚至不少是幾歲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