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當然不願意,說到底,他只想處理自己的私事,並且目前也沒有太過具體的方案,沒必要牽涉無關人員。但,誰讓阿柯和樹長老關係好呢。這小子跑去把長老拉過來,阿德哪敢不聽拉比的話。樹長老強調,阿柯是此行的一個助力,雖然沒有什麼實際作用,但也是絕對是不可或缺的,而且他不會有任何生命危險。
到了最後,連隔壁鄰居小米也跟著一起了。她自小就喜歡阿柯,何況三人原本就熟絡。這時節,本該三人一起放風箏、打野兔、堆沙堡玩,這二人要是走了,可就徹底沒人陪自己玩了。
於是,樹長老又發話,讓阿德把小米也帶著,阿德連連嘆氣,卻只得答應。
三人攏共也沒收拾出多少行李,不過倒是把阿離以前留下的錢帶著了。阿柯隨身帶上了父親以前送他的匕首,一把鮮紅色的小刀。另外,還有一個浣熊棕色的包裹,也是父親留下的,不知道里面裝著些什麼。因為包裹被麻繩繫了個奇怪的死結,怎樣都解不開。
阿離交代過:“包裹不能輕動,裡面的東西只有在需要的時候才能用。”所以,阿柯從來沒有動過。他既解不開繩結,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麼東西,更別提如何知道什麼時候才是需要的時候。
阿柯臨走前,還幹了一件大事,去理了個發。
正常來說,島民們日常是沒有任何消費行為的。阿柯這次下了血本,去村口找王師傅花五十塊錢剪了個頭。
剪頭髮在島上本是一件不該存在的專案,除了那位離經叛道遠道而來的王師傅,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敢動手。
即使是在島上,也明確規定,紅髮是不允許剪掉的。
紅色頭髮的男性,毛髮生長得十分緩慢,尤其到了成年之後,便會徹底停滯生長。當然,也是有好處的,就是,不會脫髮,島上絕對沒有一個禿頭。樹長老對此的解釋是:“當男孩們失去童心的時候,他們頭髮就會停止生長。”
在樹長老的一生中,也僅僅記得有三位紅髮男子長著長髮。第一個就是自己,他隔三差五便會自己給自己剪頭髮,是啊,誰敢管他啊。另外兩個就是阿離和阿柯父子二人。就比如阿柯,小小年紀,已經長髮及腰。他為了圖省事,就跑去給王師傅一筆鉅款,剪了一頭清爽利落的短髮。可剪完後,阿柯的記憶彷彿也有了一段缺失,恍惚之間,似是忘記了什麼曾經擁有過的重要本領。
最後的送別時刻,樹長老自始至終也沒有來送行。阿柯看見阿德換上了樹長老親手做的新衣服,連連叫好:“大哥,沒想到樹老頭這麼心靈手巧,改天讓他幫我也做一套吧。”
這次來的船沒有任何一件貨物,而且還是從海底直挺挺地浮起來,好在甲板並沒有被水打溼。船身覆蓋著斑駁的苔蘚,甲板上散落著不知名的貝殼,彷彿剛從深海甦醒。對於這種現象,島上的人也見慣不怪,畢竟這些船的存在本身就已經不是正常事,再奇怪些也沒什麼了。
三人登船。阿德踏上甲板時,腳下的木板發出輕微的**聲,彷彿在訴說著無數未解的秘密。船無帆自動,船身開始微微震動,像是在等待某個指令。似乎,船被藏著某些遙遠族群的記憶。
來送行的只有阿柯和小米二人的母親,看著自己的孩子遠行,兩位母親面容上一點也沒有不捨。揮手作別後,船便離岸,駛向遠方。阿柯心中難得生出了一陣不捨,回頭又看了一眼這座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小島。隨著船隻離岸越來越遠,小島的輪廓得以顯現,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家鄉,還真的是個美麗的世外桃源,那是自己可以安心停留的歸宿啊,是永遠的家。
三人坐在甲板上,阿德開始向二人簡單說起對岸世界需要注意的一些事宜,最後囑咐道:“阿柯你只管保護好小米就行,其他的事都交給我...不過,拉比說得對,有些事,恐怕得麻煩你出個面。”
“你是我哥哥,一家人。我知道我沒有用,但任何事情我都可以幫你,只要你不嫌棄我笨就行。”
說著說著,夜幕竟然以極快的速度降臨,毫無徵兆。
海面突然變得異常平靜,彷彿連風都停止了呼吸。接著,水下傳來低沉的震動,似是有什麼龐然大物正在甦醒。遠處海天之間浮現出一條條如火焰般粗壯的綠色閃電,一根一根,如船錨般垂落至海底,形成一面網狀牢籠。
下一個瞬間,從海底最深處,湧現出一股股暗紫色霧氣,霧氣瀰漫之下,火焰閃電漸漸隱匿身形。而隨著霧氣的襲來,船上的三人漸漸地昏睡入夢。
不久,纏繞在船隻周身的霧氣漸漸自中心向外四散,阿德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與現實的邊緣。幾根粗壯的半透明綠色觸手由船底順著船身緩慢地向上蠕動,很快便出現在阿德的視線之中。觸手的表面覆蓋著發光的鱗片,每一片鱗片上都映出阿德的臉,那些臉帶著不同的表情——憤怒、悲傷、喜悅、恐懼。
緊接著,觸手集體朝著阿德飛來,就在快要碰觸到的時刻,又戛然停滯,以一種極其輕柔且充滿善意的方式將阿德纏繞其中。
阿德並沒有感到窒息感,甚至沒有任何不適症狀。恰恰相反,觸手們給了他冬日雪陽般的溫暖。在他視線正前方,也就是觸手的來源之處,傳來了一陣陣非人般的低吟聲,那絕不是任何人類...不,那絕不是世界上任何一種已知的聲音。
偏偏阿德聽得懂,他輕聲問道:“你要我回去?......對嗎...”再次一聲低吟。阿德頓時腦袋一片空白,心臟忍不住地顫抖,像是忘記了一切,也忘記了自己。
失神良久,他搖了搖頭,再次堅定心中的想法,輕聲微笑:“謝謝你這麼關心我,可我,必須去。和她約好了,答應的事情必須做到。何況,那也是我存在的意義。”
話畢,觸手再次纏繞了他一圈,阿德的眼神反而更加堅定,他的心中再次出現出一道清麗的身影。觸手很快明白了他的心意,繾綣不捨一點點消散。緊接著,所有的觸手全都消失不見,依依不捨,卻也只聽見遠方傳來了低沉的嗚咽,竟像在為他哭泣。
後來,霧氣向船身聚攏,夢境應該也算結束了吧。阿德也陷入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