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木船裝載的貨物中,竟有一封指名寄給阿德的信,也就是在收到信的一瞬間,阿德激動得不能自已,手指微微顫抖,信封邊緣被捏得發皺。而後,他將信給了義父,原本氣定神閒的阿離也慌了起來。他慌忙跑去岸邊想乘船離開,但為時已晚,桅竿早已經不見了蹤影。
隨後,二人火急火燎地跑去找到樹長老,讓他幫忙占卜最近的下一班船何時抵達。
再之後的事得等到一個月之後了。
某天黎明時分,一名早起發呆的島民遠遠瞧見兩道人影從一艘無人船上走來。走近一看,原來阿德正艱難地扛著奄奄一息的阿離,血跡從岸邊一直延續不斷,看樣子傷得不是一般的重。
樹長老很快被喊了過來,但他見了之後,也只得無奈地搖搖頭。
“長老,求您救救義父吧!!只有您有辦法!!!”
“不可能了,他傷得太重,馬上就不行了,我沒辦法。”
“可是,義父明明都能夠堅持快一個晚上,現在怎麼會救不了?!!”
樹長老雙手一攤,聳聳肩,不急不緩地解釋道:“那是因為他在船上。告訴你嗷,每一艘船都有著同樣神奇的功能。無論受多重的傷,只要你去到船上,就可以保證你的傷勢被停滯。事實上,是因為時間被停滯了。所以理論上,只要不下船,就永遠死不了。他傷得這麼重,現在又著急忙慌下了船,神仙也回天乏術。”
此時的阿離尚且還有意識,對於將要來臨的死亡顯得異常平靜,他讓阿德將他扶起,隨後將視線轉向海面,輕聲微笑道:“阿蘿,義父再也幫不了你了......或許...海的對岸是最美好的地方吧......”呼吸越來越微弱,但他的目光依然堅定,彷彿在凝視著遠方的某個地方。他的手指微微顫動,似乎想要抓住什麼,卻最終無力地垂下。
不久,下起了鵝毛大雪。雪花落在阿離的臉上,卻瞬間融化,彷彿整座島都在為他感到惋惜。高懸的折鏡灑下素淨的清輝,獻上純潔的禱文,似是在為最愛的人而啜泣。
島民們的習慣是,無論多大的雪都不會打傘。恰逢阿離的死,雪花掩映之下,看不出任何人臉上的悲傷,竟如平日一樣古井無波。
望著周圍無動於衷的冷漠面孔,阿德感到徹骨的寒意。人性的冷漠,終於讓他清醒地意識到,這裡根本不是故鄉,也沒有他的立足之地。一道道紫色的眼瞳,射出凜冽的鋒利寒光,讓他加深了自己的無助感。弱小的自己,只能任人宰割,甚至害死了最重要的人。
阿德握住義父的手,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一個夜晚,義父教他握刀時說:“刀不僅是武器,也是守護。”扭過頭,轉向剛剛父親眼神和指尖共同“凝望”的方向。他下定了某種決心,也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了。
最終,也只剩阿柯陪著他一起哭了。他們是島上僅有的會對親人離世而感到難過的人。印象中,這也是我最後一次真真切切見到阿德哭泣。
島上的習俗不是土葬,更不是火葬,而是必須將人沉入海底。樹長老告訴阿德:“海底最深處就是紫色的,是被我們的眼瞳染出的顏色,如果世界上沒有了我們,大海將會變成黑色。”
雪花在半空突然凝固成水晶稜鏡,每片冰晶都折射出他記憶裡未說出口的遺言,直到屍體入海才轟然碎裂。
坐在海邊,呆呆地望著已經再次恢復平靜空無一物的海面,阿德想起來多年前的一個豔陽高照的上午。
他找了許久,終於在深林的靜湖處尋得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小女孩對著男人的臉正一頓搗鼓。
“好了,大功告成。”
“怎麼樣,帥不帥?”
“那當然,配上義父的紅髮,簡直是天神下凡。”
“你們兩個在幹嘛呢?”
“喲,阿德來了。”“是大哥啊!我給義父畫眉毛呢。”
“哈?只有女孩子才會畫眉吧?你莫不是在捉弄義父?”
“沒關係,阿蘿開心就好。再說畫得很棒嘛。”隨即,義父對著自己招了招手。“來都來了,你給阿蘿也畫畫怎麼樣?好玩著呢。”
“我?”“他?”
見到阿蘿質疑,反倒是激起了阿德的逆反心理。
“畫就畫,有什麼不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