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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身後有人,那二人回過頭來,跪在地上啜泣的正是蘇文書,身上也是幾多血跡,尤以腕上腳踝處居多,顯然也曾受過拘禁拷打,旁邊那靜靜佇立的男子卻讓林劍瀾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竟是匡義幫副幫主秦天雄,再看看地上躺的,心中已是明白了七八分,“鏜琅”一聲,寶劍出鞘直指秦天雄道:“你、你將謝巡按怎麼樣了?”
秦天雄先是一愣,隨即眼中又透出玩味神色,道:“我並未將他怎樣,倒是林公子此時站在什麼立場,在下頗為感興趣。”話音剛落,卻已被袁行健推至一邊,這力道甚大,饒是他身懷武功,不由也站立不穩,剛要說話,見袁行健表情,竟然他也露出幾分哀慼和同情來。
謝仲舉此時靜靜躺在地上,袁行健躬身彎腰將他扶起,見他一張秀氣俊美的臉上已經失去了生氣,只是一雙鳳目仍自圓睜,眼旁似有淚痕,嘴唇緊緊抿著,嘴角尚有血跡未乾,臉色蒼白的可怕。衣服上層層血跡有的已經乾涸,有的卻十分濡溼,顯然就在去世前仍在受著不知名的酷刑折磨。
氣氛寂靜的可怕,卻是誰也不吱聲,即便旁邊的蘇文書哀傷到了極點,也不曾放開喉嚨號啕大哭,隻眼淚如斷線珠子一般噼裡啪啦的落在地上,一雙手緊緊抓著地面,那手指甲處也是血跡斑駁。
半晌袁行健方握著謝仲舉肩膀晃了晃,輕聲道:“如今義軍百姓有九成之多從你手中拿了銀兩回鄉耕種,江南一帶無人不知道謝青天的大名,即將大功告成之時,怎麼……怎麼……不是曾對你萬般交待,莫要輕易言死麼?”說到此眼圈已經泛紅,晃的幅度也越發大了起來。
林劍瀾見此情景已是心如刀絞,見袁行健膝上的謝仲舉身軀越發顯得瘦削,那曾擔負起三吳百姓生息的肩膀如今看來更是不堪一握,見謝仲舉發絲凌亂,一顆頭顱睜著眼睛,連在纖細的脖頸上隨著袁行健失去理智的搖晃左搖右擺,不禁一下子哭了出來,哽咽道:“袁大哥,你……莫要如此……”
也不知是聽了這句話還是怎地,袁行健的動作嘎然而止,眼睛竟有些直勾勾的,忽的身軀打了一個寒戰,一隻手方從謝仲舉肩上鬆開,顫抖著向謝仲舉領口處深去,林劍瀾只呆呆的看著他,不知他此舉何意,正要阻攔,已是不及,見那衣襟開處,一段雪白的脖頸露了出來,平坦光滑,怎麼看都都些不對勁,半晌方明白過來,心中的震驚無以復加。
只聽袁行健慢慢轉過頭去,盯著蘇文書,道:“說。”
蘇文書抬起淚眼,見袁行健一雙憤怒之極的眸子盯著自己,眼淚只在通紅的眼圈裡打滾,終於大哭出聲,方聽出他原也是個女子,斷斷續續道:“姐……姐姐……”
那夜後花園的嬌聲軟語言猶在耳,卻哪裡有什麼謝夫人,有什麼對謝仲舉心懷春意的雙鬟麗人,原就是謝仲舉與蘇文書二人改變了妝容。
“深宮九年,任是誰也不想留在裡面。”
“縱然將那宮女接出宮來,卻要重新置三吳百姓於貪官惡霸的蹂躪之下,不但對不起從小對我期望頗高的父親,就是她知道了,也會瞧我不起。”
“更重要的則是我若這般與梁王沆瀣一氣,便會錯失了袁兄這樣的俠義之士,這代價卻未免大了些。”
“不知……袁大哥和林公子可曾有家小了麼?”
此時一切似乎都明白了過來,這句話本就是向袁行健所問,而今看來,其意不言自明,其心昭如日月。
林劍瀾呆立在一旁,心中除了對於一名如此忠心耿耿的清官遭此大難極為悲憤外,對著這謝仲舉一直未能言明的深情也倍感酸楚,想起袁行健曾在酒醒之時對自己談過家世,他父親原也是因為不肯在酷刑下胡亂攀扯,才選擇了碰壁而死,而進又遇此景,他心中是何等痛苦不想而知了。
袁行健沉默良久,方伸出手指,極輕柔的將謝仲舉嘴角血跡擦淨道:“賢弟可是自盡而死麼?”
蘇文書驀的抬起頭來,看著謝仲舉屍身不由又是一陣悲愴,猛地搖頭,卻帶著笑意盯著那蒼白臉頰道:“不是,姐姐說她不想死,要等到見著你。”說到此渾身又是一陣戰慄,咬牙道:“可是那些玩意簡直不拿人當人看啊,一整夜輪著番兒的都用在她身上,只那個什麼‘玉女登梯’就用了六次……最後姐姐就在上面……再也沒了動靜……”
林劍瀾心中方瞭然,正如袁行健之前所言,雖然那些折磨人的刑具名字個個取得又雅緻又吉利,卻都能讓人難忍苦楚到只求速死的境地。一個弱女子竟生生熬過這麼多次折磨,仍是一意求生,只盼著能再見到心儀之人一面,然而最後仍是無法再堅持下去,那嘴角的一抹血跡,想必是難受到了極點,將牙緊緊咬住所致。
袁行健卻始終未落下一滴淚水,生生的憋在眼眶中,啞聲道:“果真如此,你不如痛快尋了一死,也強過受這許多折磨。”
林劍瀾想起袁行健曾自嘲自己“四處奔波,有哪位紅顏願意和我一同受罪?我也懶得受這份羈絆”,又何嘗不是他自己心性高傲,出身宦門,雲遊五湖,手刃奸臣,統領義軍,這等離奇的身份與遭遇始終未能讓他遇到又敬又愛的女子,才不肯輕結鴛盟,剛聽他這般溫柔的語聲,便如同對著自己愛侶一般,當真是忠魂已遊九天外,從此相逢是夢中。
袁行健默默將外衣脫下,圍在謝仲舉身上,遮掩了她一身血紅,卻見她雙拳緊握,不知內有何物,輕輕將那拳頭放在自己手上,對比之下,他的手將那小手包下也不成問題,他試著握了一下,手心一陣冰涼,那拳頭蒼白之至,只是緊緊握著骨節也泛著白色,他又輕輕試著掰了一下,握的極緊無法鬆開,又逐漸加了力道,卻始終無法掰開,方回頭道:“她手中有什麼東西?”
蘇文書茫然搖了搖頭,只是流淚不已,卻聽甬道內傳來說話聲,凝神聽去,一人道:“不知道謝仲舉怎麼樣了,來大人讓我們一定在今晚讓她招供,不知錢大人可有收穫。”
另一人則道:“來大人特意將這些東西從京中運來,多少七尺大漢都在這下面招認了,何況謝仲舉?”
那人道:“只是看來她不怎麼禁得住,上半夜交班之時她已經是氣息奄奄了,若是沒拿到口供,反而刑訊逼死了封疆大吏,這可不太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