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人稱為“易之兄”的書生道:“管他高論歪論,各位既然有興致聽我亂評,那我就先從最下品說起,這最下品通常就放置於工商來往之地,就像這客棧中擺放的牡丹,翠葉蒙塵,嫩蕊納垢,偏偏還要強做起三分顏色招攬富貴,憑添了若許‘俗氣’,是最下品!次下品麼,就是置於那些酸儒腐秀才那種人案頭的牡丹了!動輒被一干文人品頭論足,賞來玩去,雖然藉此沾染了些‘文氣’,不過不免又多了些優柔做作之氣。”
說到此處,旁邊已經頗有些文人墨客一樣的人面露不悅之色,卻並不開口爭執,反而斜瞥著那皂衣書生互相耳語,眼中還透著不屑之意。
那皂衣書生並不理會,接著道:“中品牡丹則是帶有‘霸氣’的牡丹,飾於俠士豪客冠邊襟角,不論貴賤,俱都是霸氣凌人!”眾人四周觀瞧,果然見那些江湖豪客所佩牡丹不論白的紅的,俱都是生生的帶了一股‘霸氣’,旁若無人的怒放,色妍奪目,讓人心中忍不住要叫一個好!眾人聽得連連點頭,那書生清咳一聲接道:“上品則通常置於帝王明堂之上,飾以黃金美玉,不以顏色奪人,而以天然的王者氣概令觀者氣短,其氣是‘王氣’!”
林劍瀾聽到此處,心中奇道:“聽他這麼說,‘王氣’之牡丹還不是最好的牡丹,難道世間還有什麼人比帝王更尊貴麼?”
眾人所想都是一樣,故而面帶詫異之色紛紛道:“易之兄這話說得差了,想那帝王之氣是何等尊貴之氣,難道還有在王者之上的人麼?”
那書生卻毫不在意眾人反詰,將面前的酒一飲而盡道:“當然有了,這極品之牡丹就是插於美人鬢邊之牡丹,常人說‘名花美人’,我卻以為錯了,應該是‘美人名花’,豈不知這花也要靠美人之靈秀之氣抬抬身價?在這世間,恰恰是‘靈秀之氣’最為難得,那牡丹得簪美人鬢邊,得近美人香腮,沾染了靈氣,豈不是幸而又幸?豈不是牡丹中的極品?”說罷放下酒杯,竟斜瞥陸蔓,微微一笑。
林劍瀾聽了這番言論,倒覺得這少年不以俗世言論為拘束,放浪形骸,大起結識之心。環顧四周,這客廳中甚多雜人,而唐風開放,女客竟也不少,俱是簪花出來遊玩累了在此稍事休息,內中也不乏美人,鬢邊的牡丹更是一個賽似一個的明豔奪目,然而卻怎樣都不如陸蔓鬢邊所插的那一朵嫩黃牡丹。
陸蔓總歸脫不了女兒天性,見到街上游玩的姑娘是插著各式各樣的牡丹,也是大起愛美之心,在街邊買了朵黃色牡丹插在鬢邊,身上一襲黃衫,腮邊兩朵紅雲,更顯得嬌羞動人,那牡丹彷彿也有了靈性似的。
白宗平卻甚是惱怒那書生無禮,竟盯著陸蔓不放,回頭看陸蔓臉色也是又羞又惱,心中暗自拿定主意只要陸蔓發作自己定然頭一個找那書生算帳。
林劍瀾正待為那書生所論叫一聲好,卻看見陸蔓臉色不善,兩隻手按在劍上就要發作,悄悄扯了扯陸蔓的袖子笑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那書生眼光不錯,這裡這麼多美人,果然還是蔓姐姐最好看!”
陸蔓聽了林劍瀾這麼一說,倒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高興,鬆了劍,笑道:“我失態了,在江湖中行走,被人指指點點還少了?況且也是誇獎我,我若介意,反而讓人覺得我們江湖兒女太過扭捏作態、小家子氣了!”白宗平卻平白少了一次對陸蔓大獻殷勤的機會,暗自忿怨這麼得體獻殷勤的好話自己卻沒搶著說出來,一腔怒氣也不知道向誰發作,只好悶頭喝茶。
三人正沉默間,卻聽那旁有人道:“單憑易之兄這番牡丹高論,就有資格到牡丹花王府中去做客了!”又有人道:“不知那韋花王今年都請了什麼人到他府上賞花?”
旁邊桌上卻有幾個人茫然問道:“看各位言談似乎頗為羨慕這位被邀做客的小兄弟,那韋花王又是什麼樣的人?讓各位如此看重?”其中一書生正待接下話來誇耀一番,道:“幾位怕不是外地來的?那韋花王……”卻被那剛才論牡丹的書生一把拽住,淡淡道:“韋素心不過是平常人,不過喜好交遊三道九流,被他邀去做客,也沒甚麼值得羨慕的。”
陸蔓聽到別人談起花王盛會心神早已被吸引了過去,只側耳仔細傾聽,林劍瀾手按在請帖之上,暗道:“我正在疑惑那請帖上沒有具體時間,地點只落了個花王府,叫人如何去與他賞花訪麗、談武論道,莫非他們說的韋素心就是那請帖上的素心客麼?”又聽那皂衣書生言語之間卻對眾人尊稱的“韋花王”直呼其名,且有不屑之色,心中納罕,一思忖,提了桌上一壺茶,笑吟吟的走至那桌邊上,為那書生將茶倒滿,道:“這位仁兄,恕在下冒昧,敢問那位‘韋花王’的邀宴是在何時?那花王府又在何處?”
那書生仍是淡淡的道:“明日便是了,韋花王的排場甚大,你明日若去,只消在街上打聽一下,自有人給你指路。”
林劍瀾微微恭身一謝,回到自己座位上,輕聲道:“不知道他們所說的‘韋花王’是不是就是舉行這花王盛會之人,何不明日去花王府瞧瞧?”
陸蔓道:“我也從未去過,不知道是不是,聽那書生說韋花王喜好結交三教九流,怕是不差吧?只是我們沒有請柬,恐怕要被拒之門外了。”
林劍瀾一笑,將請柬掏出在陸蔓眼前一晃,放在桌上道:“蔓姐姐看看,千金難求的請帖,可是這個麼?”
陸蔓瞪大了眼睛,仔細拿在手上翻來覆去的看了好久,方遞給白宗平道:“二師兄看看,這是不是花王貼?”
白宗平開啟看了看又用手摩莎了一下,點了點頭道:“應該就是這個了,雖然樣子沒見過,但若干次花王盛會,邀約之詞只是這麼簡短的幾句,數年來從未更換過。”
陸蔓面露興奮之色道:“弟弟怎麼能弄到這請帖?”
林劍瀾道:“這我可就糊塗了,那日與你們告別回到客棧,這請帖便已放在了屋內,這素心客當真神通廣大,竟能知道我何時在何處落腳。這還在其次,蔓姐姐再幫我看看這個。”
說罷林劍瀾又從懷中掏出一樣物事放在桌上,陸蔓凝神看去,兩張一模一樣的信封擺在桌上,只是上面收信之人不同,抬頭道:“莫非……”
林劍瀾道:“我就是不知是否青叔也會來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