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此處,唐子慕望向林劍瀾道:“還有些事情,雖不是什麼很相關的事,不過對於林公子來說,一點一滴都彌足珍貴。”
林劍瀾自見唐子慕以來第一次覺得他竟如此善解人意,並非自己所想那般可惡,嗓子略有哽咽道:“多謝唐兄。”
唐子慕道:“林公子讓人見了便生親切之意,恐怕容貌也和‘風竹’極為相似,令尊他容貌俊秀,令人見而忘俗,對人則無論貴賤,俱是十分親切,據傳有許多女子屬意於他,其中便有徐司馬的千金。”
林劍瀾一陣愕然,不知道唐子慕所說的這位徐司馬的千金是否就是大智長老口中的“她”,急道:“可是父親離家之時便已經有了母親……還有了我,那些女子難道不知道麼?”
唐子慕笑道:“這自然是‘風竹’刻意隱瞞了自己有家室,卻徒自讓那些懷春少女傷情。只是,越是隱瞞,越能顯出他對你和你母親十分在意,他心中知道一旦失敗,便會連累家人,因此還不如做個斷線的風箏,即便他出了事,卻無人能找到你們,你們仍可平平安安的度日。林公子,他為人如何姑且不論,只是對你們確是用心良苦。”
林劍瀾忍到此時,終被唐子慕這話感動,眼淚簌簌而落,那馬車中遞出一條帕子,他伸手接過,擦了擦,又聽唐子慕道:“徐敬業若是大功告成,便是唐室第一功臣,他的女兒美貌端麗,才華過人,自然有許多青年才俊追求,她卻只在意‘風竹’一人,只是紅顏薄命,高郵一役,聽說她烈火中投江而死。”
駱賓王沉默多時,此刻終於開口道:“提這些瑣事作甚……”
唐子慕道:“剛才‘亂松’曾說過,帶兵打仗,若幾人各執己見,只會讓主帥搖擺不定意志不堅,自按照‘風竹’之策連連得勝後,隊伍越發壯大,他又頗善軍營中鼓舞士氣之法,行令嚴格又不失人情,因此到後來,‘風竹’成了徐敬業最為倚重之人,那歌謠因他年輕,將他放在末位,實則在當時,他的地位在三人中最高。兩位,我說的可對麼?”
駱賓王與那白衣人對視一眼,嘿然良久,方點點頭,道:“不錯,到了無法挽回之時,才徒然憤恨,百無一用是書生。”
唐子慕道:“徐敬業能有當日的聲勢,你父功不可沒,聽聞當時決策之時,全軍緊要的人物齊聚一堂,商略是北上進攻洛陽,還是南下先取常州、潤州。因為是極為重要的決策,所以南下與北上兩種主張各執一詞,堅持南下的俱都認為,還未到決戰之時,可儘量擴充勢力,站穩腳跟,若有閃失,尚有退路。‘風竹’力排眾議,其餘話晚輩已經不太記得,唯有一句至今難忘,他言道:‘為義舉,有何懼哉?豈有大功將成而做婦人狀乎?應一鼓作氣,長驅直入殺奔洛陽,還我清平天下!願司馬勿忘舉兵之志!’由此陳詞,其餘人無不歎服,才定下北上洛陽之策。”
林劍瀾道:“既然我父親已然提議北上攻取洛陽,為何徐敬業失事還要算在他的頭上?”
唐子慕道:“世上最善變、最易動搖的便是人心,當軍隊各方面籌備妥當之時,徐敬業忽然轉了念頭,要南下攻取潤州,而你父也持贊成之意。”
林劍瀾強自道:“若是徐敬業打定了主意無法說動呢?我父親又有何罪過?”
唐子慕見他急切辯解,扶住他肩膀道:“林公子莫急,聽我說完。徐敬業打仗並不拿手,平日也最為仰賴‘風竹’的建議,既然是眾人齊心定出的決策,他不會輕易更改,若有改變,只能是‘風竹’揹著眾人對他重又提議,方才動搖了他北上之念。眾人雖然心存疑惑,然而攻下了潤州,倒也不壞,卻不料那時李孝逸的大軍已經逼近了揚州,徐敬業自稱‘揚州司馬’,對這個起家之地自然極為重視,便又從潤州折回,在高郵迎戰。李孝逸在義軍手中頗吃過幾回敗仗,按理說,即便到了這步,輸贏也還未定,況且還有‘風竹’從旁參詳,卻不料節節敗退,預先的計策和部署彷彿早被對方知道一般,最後被李孝逸使了火攻之計,糧草燃成一片,目睹之人曾道營中一片火海,無數人爭先跳入江中,然則江水也燒得滾熱,跳下去後慘叫呼號連連,聽那聲音如入地獄一般。”
雲夢稹二人雖奉命行事,原由卻始終不知,此時聽唐子慕這般仔細的講來,竟聽的極為入神,雙眼只盯著唐子慕,盼他將過往一咕腦俱都吐露出來。
林劍瀾卻聽的心中發顫,道:“即便如此……”
還未等到他辯解,卻被駱賓王打斷:“林施主,你莫要爭辯了,揮軍南下,或許有另外的考慮,若是選錯了決策,全軍潰敗便並非他一人之責,老衲雖然不才,卻也知戰場變數極大,不會憑空汙妄他。”
他只是看著那火堆,眼中面上俱都映著火紅,彷彿身臨其境一般,幽幽道:“徐司馬兵敗後逃往潤州,再潰不成軍也不會丟下女兒不管,是她自己不願意走。投江之時,她只站在火中,發稍被四周火焰燎的捲起,衣袂也燃了起來,誰讓她出來,她都不肯,誰若要進去,她便要將手中的匕首紮在自己的心上,火中只聽她言道:‘我為何要相信了他,為何私自替他送了那麼一封信?他說不會害了父親,哈哈,哈哈哈。’我們在下面只覺得這之中另有隱情,便問她是哪個讓她送信,送什麼,她卻不再回答,只四下張望,口中喃喃道:‘霄羽,霄羽,你在哪裡?我為你送了信,你為何還是不跟我一處?’那火已經是越燃越大,若再不救她,她便要被活活燒死,‘亂松’搶上前去,可是卻不及她的刀快,她胸前瞬間便泅溼了一大塊血紅,然後便翻下江去了。十幾年來,老衲眼中始終有她的容貌,心中也一直有個解不開的疑問,為何那般烈火卻始終烤不干她臉上那兩行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