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經濟四肢都被綁在床欞上,免得他癢徹心肺時,亂搔亂抓之下,反而糟糕。此時這小廝滿臉都是恐懼之色,顫著聲音道:“爹!娘!剛才我看見……我看見有狼一樣的兩隻眼睛……就在窗戶外面盯著我……那不是人!那分明就是地獄裡的鬼!……鬼來抓我了!爹!娘!我不要死!我還想活!你們快救我啊!”
陳氏聽了,那眼淚也不止兩行的下來,陳洪強忍住了心酸,笑道:“你這孩子,想的是些甚麼五迷三道的話兒!有爹孃在此,哪個鬼敢來嚇我孩兒?孩兒啊!爹孃已經商量好了,過了秋,就能贖來一帖寶藥,那時你吃了,自然就百病全消,好多著呢!”
儘管陳洪緊安慰著,陳經濟還是全身發顫,但這回不是因胯下奇癢,而是因心中恐怖。
陳氏見兒子眼望著窗戶,口開口闔,欲語還休,一派驚駭欲絕的模樣,便推陳洪道:“咱孩兒嚇成這樣,你好賴也去窗戶外邊張望張望,給咱孩兒壯壯膽,也是好的!”
陳洪答應了一聲,走出屋外,順手從牆角拈起一根柴棒棒來,走到窗下,在牆上用力抽打,“噼啪”聲中喝罵道:“我說是甚麼東西?原來是個貓!我叫你嚇我孩兒,我叫你嚇我孩兒!”
打折了柴棒棒之後,陳洪趴在視窗,衝屋裡的陳氏母子叫道:“好了!這裡的那隻貓,被爹爹打跑了!孩兒且放心睡一睡,不必害怕了!”
窗前對映出的燈光照在陳洪臉上,那因飽經風霜而顯得極盡愁苦的紋路,被燈光和夜色的分界一映襯,變得更加深刻凝重。院側黑影地裡的西門慶看得分明,想起當年陳洪陳大寬回鄉祭祖,那一派春風得意的輕狂模樣,再看看這時這個未老先衰的中老頭,暗中嘆了口氣後,將握在刀把上的手慢慢鬆開了。
卻聽屋中陳經濟孱弱著聲音道:“爹!你看清楚了,真的是貓嗎?”
陳洪連連點頭:“孩兒放心!真的是貓,哪兒有什麼狼啊鬼啊的,爹在這裡給你守著,免得那個貓再來,又嚇我家孩兒!”
陳經濟咳嗽了幾聲,顫聲道:“爹!娘!孩兒這一病,辛苦你們了!等我痊癒了,孩兒再不敢胡作非為,到時安下心來,說上一房有權有勢的媳婦,便是醜怪些,又怎的?孩兒也都依了。慢慢過起來時,若能借丈人家的勢將爹爹的官職復了,咱陳家又是極好的日月,那時也算你們生養孩兒,孩兒孝敬你們一場……”
屋中的陳氏,聽得淚如雨下;屋外的陳洪,背轉了身,把手捂住了臉,眼淚如泉湧一般從指縫裡滲了出來。
西門慶聽了,心中只是冷笑:“若你這愛滋也能痊癒,世上就沒有死人了!”
正鄙薄間,卻聽屋中陳經濟喉中荷荷而呼,顯然是個痛苦之極的光景,這小廝啞著聲音道:“爹啊!娘啊!你們割我幾刀吧!割我幾刀吧!身上拉幾個口子,倒比這癢生癢死痛快些!”
陳氏聽了,也顧不得哭了,急忙尖著聲音叫道:“當家的!快到廚下去,燒些熱水來,且燙一燙再說!”
陳洪答應著,臉上的眼淚也顧不得擦,急忙抱起些柴禾來,三步並作兩步去了。
踏著陳經濟嘶嚎的節奏,西門慶再次來到窗前,冷冷地看著床上痛苦扭曲著的仇人,此時他的心中,卻是清寒如冰雪,只是想道:“你這小廝,只圖一時快意,卻害了一個女子的終身幸福,讓她一十八歲就孤零零地死去!你作下這等大孽,誰知道也有今天?嘿嘿!此刻我若一刀殺了你,反而便宜了你這條狗命,玷汙了我的寶刀。且留下你這條命吧!讓你好好的在將至的三伏天裡,在蒼蠅臭蟲的陪伴下,享受最後兩個月的壽命!”
死去活來的陳經濟心中突有所感,掙扎著一轉頭,卻看到窗外那一雙冷厲的眼睛又來了!一時間心膽欲裂,大叫一聲,暈了過去。這正是:
不見花柳來催命,可知報應有臨頭?卻不知陳經濟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