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初秋的晚風吹得手冷得像生鐵。天空的雲從西燒到東,就像著了火一般,半紫半黃,半灰半白。他的心也像這火燒雲,從怒氣騰騰,到心灰意冷。
她時而嬌憨,時而明媚,隔得甚遠都能感覺到那顆小小的梨渦。一投手、一回首,都流露出脫俗而喜悅的表情。
終於,黑暗吞噬了一切。在燈火中,亦蕊、伯堃等人進了牡丹臺內閣,似乎傳來了飯菜的香味。胤禛挪開了沉重腳,他恨自己居然沒勇氣撲上去責罵那個女人,他恨自己沒有使劍砍下那個男人的頭,愛新覺羅的後嗣,何時會變得這麼懦弱膽小?註定,這是個沒有月亮的夜晚。
次日,圓明園
凝秋與霏月默默地收拾著東西,亦蕊坐在門檻上,一臉落寞。
雯冰沿著小路回來,說:“蕊兒姐姐,我……我已和他說了。”聲音低落,甚至有些哭腔。
亦蕊衝她笑笑,說:“以後還有機會再來園子的。”昨夜三更被胤禛遣來的手令吵醒,命亦蕊立返雍親王府,主持茗曦大婚一事。亦蕊等人已在園子裡住了三個月,之間不行規矩,似若家人。不單是亦蕊,連講了半輩子規矩的的凝秋都感到格外的輕鬆,一想到要回府,涉及那些勾心鬥角,虛偽做作的事,每個人都感到沉重的包袱。
亦蕊抱膝而坐,颯颯秋風吹起她長長的頭髮,回府後這些自由自在的髮絲就將被拘成旗頭,再插上繁重的頭飾。她衝著頭髮笑,衝著天空中流動的雲笑,衝著變幻莫測的湖光笑,衝著,那個踏著殘花走來的伯堃,笑著。
他皺眉,她點頭,二人怔怔對視著。這次重逢,對兩人來說都有著不一樣的意義。沒有隻言片語的愛意,沒有海誓山盟的情誼,卻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自己。他明白她的所有苦衷,不會再任性地強求。她默默地接受著他的愛,傳統的婦道禮教約束著她,一切都只能在心底。
亦蕊自己或許也沒意以,她愛的未必是伯堃,而是自由。對於看膩紅牆生活的她,無時不刻想著逃離這種生活。伯堃無疑比胤禛痴情,守護著她,給了她喘氣的機會。在亦蕊的心裡,和青梅竹馬的伯堃一起,更輕鬆,更自由,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而不是個美麗的花瓶,胤禛的禁臠。
許久,伯堃說:“玫瑰蜜合香糕,你最喜歡的。”
亦蕊接過那沉甸甸的油布包,笑道:“這麼多!”她揭開布包,輕輕咬向那粉白色的香糕,驚喜道:“這味道……”
“許多年沒做了,不知道味道會不會像以前一樣。”伯堃說。
“好甜啊!”亦蕊笑道。
伯堃緊張地說:“太甜了是嗎?我擔心你吃蜂蜜過敏,多放了冰糖。糟了,來不及重做了。我現在給你去買吧!”說罷,便伸手來抓住油布包。
這一抓,卻抓到她的手。那隻小手微微發抖,帶著燎人的溫度,他痴痴地看著她的眼睛,她並不閃躲,世間所有的美景似乎都融在二人的眼裡,化成熾熱的火焰。
“咳咳……”凝秋嘆了聲氣,卻不得不出聲提醒二人。
布包掉在地上,蜜合糕四處滾落,亦蕊蹲在地上,著急地將糕點撿進布包,說:“怎麼會這樣?”剛撿進去,又掉出來,亦蕊索性直接將糕點往嘴裡送,很快就塞滿了一嘴。伯堃忍不住單手將她摟住,拍著背要她吐出髒的糕點,亦蕊拼命搖頭,淚珠大顆大顆地掉下來,凝秋不經意地推開伯堃的手,亦蕊軟癱在地上,像吃不到糖的孩子般,放聲大哭。哭聲,旋轉地飄進雲端,彌散開來,卻改變不了她的命運。
飲瀾居
明玉收拾著滿地狼籍,苦笑地說:“虧得主子嫁得是王爺,若是個小門小戶得,哪有家業經得起這般砸的!”
清鳳說:“讓你收拾,就快收拾吧!領東西時,少拿易碎的瓷器,挑些黃銅楊木的。倒不是砸不起,劃傷了主子,你我都開罪不起!”
明玉連連道:“對極!清鳳姐,你說這福晉回來了,主子是不是就說不上話了?”
清鳳皺著眉整理著妝臺,聽著這話,不由停下了手,說:“聽說福晉因暉阿哥去世後性情大變,常惹王爺不快,二人有所疏離。不過,王爺對她還是極其寵愛的,這次罰去圓明園,名曰監工,實則靜養。回來後,王府掌權人十有八九要易主的。”
“宮裡也讓你們私下議論主子麼?”不知何時,立言已站在門邊。
清鳳、明玉忙跪下,說:“奴婢多嘴,請主子恕罪!”
“起來吧!”立言淡淡地說。
“是……”見立言面無表情,清鳳明玉反而更加害怕,不知要接受什麼樣的處罰。明玉忙給立言沏了杯茶,說:“主子喝茶!”一邊小心地打量著她,按往例,這茶盞就是摜在地上成為廢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