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敏傑抬起頭來:「但我們是雙管齊下。」
「所以我們能依靠現在的組織度讓第一輪土改真正的落地。」寧毅道,「接下來的發展,我們也勉強可以推動,但是哪一步都已經繃得很緊……百村試點,一千個工作組,一萬人,這已經是我們積累下來的行政精銳,但你知道背後的監察要多少人?接下來他們發展到一千個村子,一萬個村子,而且在源源不斷的土改中又吸納新人,用什麼程度的監察,可以保證他們的頭上時刻有壓力,而又不至於過於影響效率。湯敏傑,如果你說到信心……沒錯,我沒有十成的信心,八成、七成也沒有……」
「那也已經很高了,我們已經是這個世上……這個時代,組織度最高的一些人了吧,不管怎麼樣,我覺得……」湯敏傑說到這裡,微微頓了頓,「我們……會成功的……」
看到他說起這件事的態度,寧毅笑了起來,但他倒也沒有反駁。只過得一陣,吸了一口氣。
「總而言之呢,事情就是這麼一個事情……我在路上想,該怎麼到處拉壯丁的問題,也正好聽說,你這邊不想活了,那我就忽然想到,正好,廢物利用一下,你出來做點事吧。」
「我……」
湯敏傑下意識的正待拒絕,寧毅擺了擺手,目光嚴肅起來。
「不要囉囉嗦嗦。」他望向前方的山下,揹負雙手,沉默了片刻,「對內監督這件事,現在是最難做的一件事。過去的華夏軍團結得像是鐵板一塊,但也讓內部很多人成了朋友,監督的度放在哪裡,怎麼打破這些私下裡的交情,我不能說這邊做得有多好,如果真的非常好了,今天就不會有方陸的事情發生。往深處說一說,你的好朋友,我的新女婿,彭越雲現在就在做這件事,他有我的背景、西軍的背景,不怕得罪人,但他真的想每天得罪人嗎?什麼時候會心軟,什麼時候會抬抬手,誰知道?我也不能給他打保票。」
湯敏傑肅容起來,不敢說話。
「而另一方面,現在這也是最危險的一件事。過去我們跟女真人打,說女真人危險,那比女真人更危險的是什麼?說白了,就是你的這些戰友,如果他們有的人在人之常情裡腐化和後退了,成了方陸這樣的人,他們被調查的時候,一旦鋌而走險,要考慮的是調查他們的人能不能好好活著。」
「那湯敏傑,橫豎你不怕死也不想活了,我就忽然想到,這可能就是最適合你的工作。」
下午的山崗之上,陽光落下來,寧毅說到這裡,也平靜地說出了這樣的決定。湯敏傑久久地沉默著,身體裡的冰涼與陽光裡的火焰在同時拉扯他,他幾乎已經接受了死亡,但這一刻,這個世界似乎又在拉扯著他,要他貢獻最後的價值。而在內心之中,
那個疲憊的他似乎在說已經沒有必要,但最後的理智似乎又在說:這是合理的。
讓自己去做,是合理的。
「另外……你想知道陳文君和希尹的事情嗎?」
他隨後,聽到寧毅說起了這個話題,湯敏傑抬起頭來,山坡之上,陽光刺眼。
……
「……去年下半年,做了北上營救陳夫人的決定之後,為了避免節外生枝,讓幾個人儘快地動身去了金國,那麼到不久之前,也就是這個月初,過去的這個小隊第一批人已經返回成都,報告了在北邊的經過……」
【鑑於大環境如此,
「……按照他們的說法,自希尹的問題抖上金國朝堂之後,這接近一年的時間,雲中的一些發展也是非常的精彩。完顏宗翰當然是想要盡力的保住這個老戰友,也保住西路軍的二把手,但是不可能,朝堂上進行了幾次拉扯,希尹被定了罪,但整年的時間,他仍然呆在雲中,完顏宗弼這些人在朝堂上發難,而陳文君跟希尹這對夫妻,在這一年的時間裡,一個還在組織北地的漢奴逃跑,另一個則在截殺所有從雲中出逃的漢夫人手下……」
「……兩個人,住在一起——基本是被軟禁了,一方面,像夫妻一樣過日子,另一方面,在外頭為了國家民族,弄死對方的手下……這個過程浪漫、又愚蠢,持續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們的人進去見到了陳文君,必須跟你坦白的是,她過得當然不好,她的兩個兒子不原諒她,有時候會有人對她進行打罵,有人甚至想要殺了她,但她不願意回來,這個或許可以看做是她對她家人的交待,但這裡要跟你強調的是:湯敏傑,你們不是她最後救下的的漢人……」
……
「……去年十二月,宗翰最後還是沒能保住完顏希尹,從上京送過來的毒酒進了希尹府,完顏希尹大概是不想拖拖拉拉,把酒喝了……陳文君還沒有死,她不肯回來,接下來也不會有什麼好日子過,但我想,如果足夠快的話,或許有一天我們打進雲中……她還活著……」
「……至於你,在最後的那次見面裡,她只說,該對你說的話,已經說過了……那我想,應該是那句讓你回來把你的女幹謀用在造福漢人身上的什麼亂七八糟,我記不清楚,你自己慢慢回憶。」
……
「……然後,因為是非常缺人,不想再跟你拉拉扯扯,等到你身上的傷勢好了以後,就去文普報道……不,也不用等那麼久了,給你兩天的時間收拾和安排這裡的事情,後天,去文普接受命令。你這個年紀的人,橫豎也不該休息太久,去彭越雲那邊帶個小組,幫幫他的忙,在你不小心犧牲之前……給我去努力工作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