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師朝西北的開撥,定在這一年的三月初二。
新婚的遊鴻卓與梁思乙揮別了領兵出征的陳方達以及眾多的亂師兄弟,軍隊穿過城門離開時,他們與一大群人在城牆上目送了眾人的遠去。
身材魁梧的陳方達揹負孔雀明王雙劍,騎馬漸漸去向遠方,他最後單手握拳向後方眾人示意,顯得威武而又神氣。
一頭白髮的王巨雲肅立前方,沒有說太多的話。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無論是多麼小的戰爭,中間總是會死人的,過去的亂師一年年的經歷了太多親人離去的悲傷,眼下即便做足了準備,真正理解戰爭的人也不會為了這樣的出征而歡呼雀躍。
軍隊漸行漸遠之際,遊鴻卓又向王巨雲提起:“泰山大人,是否有什麼事情……是我可以做的……”
王巨雲目光平靜而又慈祥地看了看他,沉默片刻之後,方才說道:“小遊,你說,晉地已經太平了嗎?是否今後,就已經高枕無憂了?”
“……嗯?”遊鴻卓搖了頭,“自然不是。”
“是啊……自女真的初次南下至今,已有十六年的時間,這十六年的時間裡,對上女真人,打了勝仗的,只有西南那一次。而今的金國新君與舊臣相爭,西南的華夏軍帶來了各種想法,也帶來了希望,看似萬物爭春,可實際上,小遊啊,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咱們今天看到的晉地繁華,遲早還要在與女真人的下一輪大戰中遭受考驗,我們接下來,還有十場、百場的戰爭,這些東西,恐怕遲早都要付之一炬的。”
老人慈祥的目光望向遊鴻卓,說出來的,卻是兇狠無比的話語,隨後,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麼,我們要怎麼辦呢……小遊,不必為他們擔心,咱們要活在這世上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考驗,他們的關隘,他們要自己過,而你這裡,也會有自己的關隘。陳方達想必跟你說過,他年輕的時候啊,想要當遊俠,想要當週侗,可惜……因為各種事情,耽誤了,勉強成了個帶兵的人,他說的是真的,若不是當年亂師實在缺人,他的確有精進的希望……”
遊鴻卓想了想:“但是現在……不缺遊俠,或許……”
“你想錯了,小遊……這世上要有各種各樣的人,要有如寧先生、女相那樣的領袖,要有等而下之的官員,要有於玉麟、陳方達這類的將軍,有在華夏軍中研究格物的匠人,要有啟蒙的老師,也要有如同史進、周侗一般的大俠……”
王巨雲攬了遊鴻卓的肩膀,在城牆上緩緩前行:“當這世道……到了冬季的時候,外侮來襲,很多人如陳方達他們一般,沒得選擇,就連思乙這樣的女子,都要上陣殺敵。但是當時局還算寬裕的時候,每個人最好都能找到自己最有潛力的事情,你因為與陳方達意氣相投,想要去軍中幫他,最終恐怕只是成了一個三流的將領,或者數十年後,也就是個斥候隊長,但如果你在武藝上繼續精進,未來有一天,說不定就可以成為周侗那樣的大宗師,那個時候,你再去領一隊斥候,再與好的將領配合,說不定便能做到了不得的事情……”
老人頓了頓,隨後又微微嘆了口氣:“其實說起來啊,我也算不得一個好的領頭人,摩尼教的這一套,加上廣收義子義女,這是當年的權宜之計,其實會在將來埋下禍根,令亂師成就有限。可是小遊啊,那也沒有辦法……”
“你看著天下許多的花花樹樹,他們總是在春天開出花包,到夏天茁壯成長,秋天既留下後代,也為了冬天儲存養分,到了冬天,也就顧不得那麼多嘍……我當年啊,春天夏天裡,學的都是摩尼教造反的那一套,所以到了冬天,也就只能拿出這一套東西來禦寒,至於你,還有思乙……”
“……你們要做的,就是在寬裕的時候,在春天裡,努力地汲取養分,既然你們有自己的天分,就得努力、奮進,去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情,這就是為將來大家過冬做的最好的準備……懂了嗎?”
白髮的老人笑著詢問,遊鴻卓與梁思乙想了想,俱都鄭重地點頭。王巨雲便大笑起來。
“好、好啊。”他朝周圍道,“你們都是這樣,要去做自己,做得最好的事情。”
眾人應諾的聲音響在城牆上。
春日的風吹過來,遊鴻卓朝著下方看去,前方的軍隊漸行漸遠,而春天的大地上,葉片新綠、萬物生髮,即便是不知名的野花,也都顯得奼紫嫣紅。這不僅僅是晉地的春天,也是他人生之中第二次的春天,這一次,他擁有了妻子、家人、兄弟以及能夠為他指明前路的威嚴如父親般的長者。
冬日的寒冷過去,春的暖意到來了,而在城牆上的不遠處,女相、華夏軍的代表,汴梁來的鄒旭以及眾多商賈大族的代表也都在微笑著目送軍隊的遠去,人們相互談笑,和樂融融,眼前有美好的遠景。
雷雲即將到來……
……
雷雲即將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