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搖了搖頭,望向前方的字,嘆了口氣:“朝堂收兵,不是如此膚淺之事,其實,黑旗軍未亡……”
希尹說到這裡頓了頓,看見陳文君的眼中閃過一絲光芒——她心憂南朝,對黑旗軍頗為同情的事,希尹原就知道,陳文君也並不避諱——便望著她也笑了笑:“西北之戰,打得極亂,劉豫無能當殺。很多事情現在才能理清楚,黑旗軍是有一部分自西北逃出了,他們甚至做出了更加厲害的事,我們現在都還在查。黑旗軍餘部如今已轉向西南,寧毅金蟬脫殼,原本可能也是安排好的事情,然而,事情總有意外。”
“什麼?”陳文君回過頭來。
“戰場之上瞬息萬變,他領軍從死地之中幾度來去,很可能……假死成真死,就如同婁室,忽然遇上意外,誰也料不到。”完顏希尹說著這事,目光復雜、嘆息:“黑旗軍內部,如今也找不到他……若非確定此事,即便有北線之戰,我又怎會允其退兵。他一死,黑旗軍縱存兵百萬,也只是個念想了,走便走吧……”
陳文君愣了片刻,但也只是這片刻之後,微微苦笑出來。
“那……老爺說的更厲害的事,是什麼?”
“原也是我的失策,若那寧立恆還活著,就有些麻煩,不過……若是死了,就讓南邊劉豫他們頭疼去吧,這是最近才得知的訊息……”
希尹再度望了望那副字,與妻子隨口閒聊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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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面,有關於黑旗軍覆滅、弒君反賊寧立恆被斬首的訊息,正逐漸傳遍整個天下。
中原,戰事雖然已經停下來,這片土地上因那場大戰而來的果子,仍舊苦澀得難以下嚥。
一些訊息,在大戰的混亂過後,才逐漸的出現,被一些人知曉後,變作了更為混亂的局面。
大名府皇宮之中,在大戰結束後的這個秋天裡,劉豫開始變得多疑、惶惶不可終日,數日以來,他已經連續殺了十餘名宮中侍衛了。
從底層而來的傳言,正於人們口耳之間傳播、擴大。
相傳,在三年的西北戰爭之中,黑旗軍於大戰之中,逼降了眾多的俘虜,而這逼降,不僅僅是一般的招降那麼簡單,有傳言說,在西北的大戰開始之前,黑旗軍斬殺婁室之後,那魔頭寧毅便已在積極佈局,他派出了大量的黑旗士兵,分散於中原各處、人群聚集之所。
當西北大戰開打,女真逼迫大齊出兵,劉豫的強制徵兵便在這些地方展開。此時中原已經過三次大戰洗禮,原本的秩序早已混亂,官員已經無法從戶籍上評判誰是良民、誰是本地人,在這種飢不擇食的強徵之中,幾乎所有的黑旗士兵,都已滲入到大齊的軍隊之中。
他們本就是軍人,在軍隊之中表現自然出色,升職出頭、不在話下,這些人勾連身邊的人,選擇那些身強力壯的、想法傾向於黑旗軍的,於戰場之上向黑旗軍投降、在每一次大戰當中,給黑旗軍傳遞情報,在那場大戰中,大量的人就那樣無聲地消失在戰場中,成為了壯大黑旗軍的養料。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如今的大齊軍隊當中,不知道有多少人仍舊潛伏在其中,他們有的已經成為高層的將領,有的還在發展黑旗軍的成員,甚至有的,或許已經破格提拔成了劉豫身邊的宮中禁衛。
這些天來,劉豫看見的每一個軍人,都像是潛伏的黑旗成員。
連日下來,他的精神都衰弱了。
夜風在吹、捲起葉子,屋簷下似有水在滴。
滴答、滴答、滴答……細細碎碎的聲音。
劉豫從睡夢中驚醒過來,背後是一身的冷汗,他覺得似乎看到了床邊的黑影,然後……床邊真的有黑影。
那黑衣人靠過來,一隻手如鐵箍一般,牢牢鉗住了他的嘴,那雙眼睛在看著他,面對面的。
“皇帝……”
聲音響起來,那人抽出了一把匕首,往他的脖子架上來,比劃了一下,開始將匕首尖對著他的眼睛,緩緩的紮下來。
“……再殺一個皇帝……”